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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握住我的手,掰开我陷进掌心的手指。
我抬起模糊的眼,看到杨雷沉静如水的英挺面容。
自从永嵩伤了杨丞相被我放跑之后,虽然迫于父亲的威仪未对我发火,也不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全然敛去了在宫中教我习兵法的耐心和体贴。
“痛就叫出来。”背后袭来的一波剧痛让我痉挛的手指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低沉而悦耳的声音淡淡地说。
他终究也是原谅了我这任性的罪人。我感动地想冲他笑笑,让他宽心,然而昏天黑地的痛楚让额上的冷汗迷了我的眼之前,便有更宽更广的黑幕笼罩了我的视线和意识。
聂澄夕治疗的方法大抵是将身体的毒一点一点逼出来,短期内并不能见其效果。
带毒的淤血不能再行走经脉,所以索性重新划开了我背后长长的伤口,让毒血以最快的途径流出来。
伤口的痛倒是已经习惯,只是每回看见背上揭下的毛巾上一大片黑色的血,我自己都不由得感叹恒留的毒性之烈。
“是啊是啊,这毒虽不能即刻致命,然而从毒性狠烈来讲,确是数一数二了。即是我,也无法轻易制得此等毒中极品。”聂澄夕很是赞同地点头,然后甩过一记很不屑的眼神,“不过,光会制毒有什么用,做出相应解药才是本事。否则就像某人一样,自己中了自己的招,还束手无策。”
“聂姑娘教训得是。”摸清她的性子之后得出的结论。
人在其针下,不得不低头。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总之在我跟前无人提起宇文毅。像是这座架设我结识如斯多好人的桥梁,从来便不曾存在过。
然而我清楚地记得,聂澄夕初次为我下针时,杨丞相示意楚凌瞟向窗外,两人立刻出了去。
等再回来时,已经是我顺气陷入昏睡之刻。
事后他们未曾提起,我也假装不知。
否则还能怎样。
正如我清楚知道,杨丞相或是杨雷隔三差五亲自送来的粥或点心,里头浓浓的味道盖住我厌恶的药,有更浓的气息融进我五味杂陈的心。
就如我清楚知道,在许多个疼痛煎熬得令我无法入眠的夜里,窗外总有人矗立良久,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映进屋里,变了形,揪了心。
我只能闭上眼,关住自己酸楚的鼻息,让苦涩难言的泪,倒流回喉咙里。
然后,落到心头上。
一滴,一滴。
章二十三
羽国有杨定谦这样的丞相,是社稷之福,百姓之幸。
即使是下了朝,杨丞相也时常同“跑来丈人家中吃闲饭”的楚凌商议一些颇有争议的朝政之事。杨雷原本就是朝廷官员,倒也无妨,然而每逢提及一些敏感的朝中纠纷,我以为不合适准备回房时,杨丞相总是叫住我。
“靖儿何不留下来听听?有道是旁观者清。”杨丞相祥和的笑脸和煦如午后阳光,“怎么说你也是青风先生亲授之徒,也让老夫听听你的意见。”
名为听取我的意见,实质上更多的是在为我详细分析羽国朝政局势,细致之至让我受宠若惊。
自当是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我很认真地听每一点细节,试着分析,然后应答杨丞相提出的各种杂难之想。
有时候我提出师傅所教之想,杨丞相便会叹气说,可惜啊可惜,天妒英才。
我轻笑笑说,丞相忘了?若是师傅在世,如今一统天下的,也许就不是羽国。
“可是,若当年太子殿下未病逝,孰胜孰败,终归难说。”杨雷说这话后,看了看忽然间脸色黯淡下来的楚凌,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第一次从那双从容洒脱神秘妖媚的眼眸里,捕到一丝痛楚的神色。
杨丞相看看我,轻轻摇头。
这件事之后,我们谁都不再提起过去啊假如之类的虚言废语。
毕竟经历了流离纷乱的那些岁月里,各式各样的生离死别,人人心里都有痊愈不能的疤,无须揭开,只得淡化。
谢亦痕带着张离在夏天到来时离开了杨府,他说既然难得出门,便抛开顾忌畅快的游一番。
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在但凡有官府的城镇里,都有他多事师叔的特意照料。
聂澄夕也甩袖而去,倒不是毒已驱尽。只是封穴一次逼出毒之后须得以药相养,半年后才能再次下针。我说既然只是药石保养,我自己应该能应付,于是早已被束得无聊的聂姑娘开心地留下方子,离去前保证每隔半年回来替我驱毒行针。
我想向她道谢,却找不出合适的应允和谢礼,支吾了半天被她一句话吓了回去:“这样吧,以后若是没人要我,你便做代罪羔羊收容了我。”
聂澄夕甜甜的放大笑脸从此被我归结到梦魇一类。
杨丞相每日定有一到两个时辰呆在书房里处理那些琐碎的奏章,雷打不动。
已近六旬的老人夜夜秉烛操劳,身子终究扛不住。
即使如此他依然不忘过问我的情况,看见我气色稍好,宽慰一笑,额间皱纹片片。
我看着他日益增加的白发和偶尔捂着嘴一阵剧烈的咳嗽,心中很是不忍。
待到第二个秋日时,凡事鞠躬尽瘁百姓夸赞的丞相大人,终于因为劳累和风寒而病倒了。
这回,连平日工作狂热同他如出一辙的杨雷,都出言阻止他的操劳过度,很强硬地将素来威严的父亲逼回卧房休息。我乘机拉拉楚凌的衣袖将他拖到屋外私语。
“什么?你想帮忙杨相打理一些政事的折子?”楚凌凤目一挑,叫出声来。
“我是说我想去书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面上微红。
“那不是一样么?”狐狸懒洋洋地摆摆手,“莫非小靖儿你以为杨府缺了砚墨打扫的人不成?”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开口有些荒谬,以我这般无半点为官经验的昔日青国人,若是轻易干涉了丞相的政务,只怕朝廷从上到下都得口诛笔伐。
然而我不忍见丞相原本繁多的要事间,还得为一些琐碎的杂事劳神耗力。韩靖承人大恩,无以为报,所能想到帮他减轻负担的方法,也只得这个了。
“你干什么总喜欢和自己的嘴过不去?”楚凌纤长若葱的食指弹了弹我的额头,浅浅勾出绝美的笑颜,“犯什么愁。你能开口帮忙杨相分担,他怕是再高兴不过了。”
“可是……”听他说的理所当然,我反倒有些犹豫。
“在书房里又无外人所知。再说你也不过是看看底下奏上来的折子,复述给杨相听,至多讲些自己的看法罢了。”
对他的解释无比脱力,我白他一眼:“通常人们称这种做法为擅涉朝政,而私加评判更是有进谗言之嫌。”
“可是,军监大人说了,你是在为朝廷出力,替丞相分忧。”杨雷自熄了灯的房间走出来,“况且以往历朝每官皆有幕僚出谋划策,谁敢多说些什么。”
“我和小雷管的是兵部,理的是军务,对朝政那些财权琐事实在不擅长,只能眼瞅着帮不上忙。”楚凌叹气,抚开杨雷因为担忧而拧在一起的眉,冲我自信地一笑,“你只管放手去帮忙杨相。别人纵是再说三道四,又敢拿你怎样?”
这话说得可是再明显不过了。
天塌下来有他楚凌撑着,而他身后有皇上撑着。
我不再说话,转身回屋。
隔天,杨丞相滞留书房的时间缩减了半个时辰。拉着我自书房出来时,满面春风地连连赞叹,说青风先生所教之徒,果然聪慧过人,见解独到。
我看着他如若无恙的笑脸,想起方才在书房里他仿佛将肺都呕出来的剧烈咳嗽,心头一阵恶寒,手心里全是冷汗。
冬天来的时候,杨丞相的病未见半分好转。
从宫里的御医到江湖上出手皆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最后连聂澄夕都特地赶了回来。然而所得结论皆只得一个,操劳所致,顽疾已久。
我并不是特别意外。
从我被杨丞相自宫里接回杨府的那日开始,就隐隐觉得他的行为颇有几分未雨绸缪的感觉。
杨丞相时常目光悠远地看着远处,同我讲起往日于发妻结交的点滴,或是杨雷幼时顽皮固执的模样,边讲边笑起来,那种笑容平和得让人不安。
有一回他忽然说:“靖儿你知道么,当年第一次见到你师傅,总觉得他同印象中博学天下的儒生不同,浑身有一种柔韧与坚毅并存的感觉。”
我笑笑:“师傅外柔内刚,其实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坚强。”
“靖儿很像你师傅,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强。”
我摇头:“韩靖一直未曾学得师傅半分雍容气度。若有师傅七成坚毅,也不会动辄不理智地求死让各位担心了。”
杨丞相淡淡笑笑,看着我半晌,道:“罗正飞和顾斌意有不轨,原本早在我等预料之内。然而无凭无据,不便强力对抗。祭天典回来后,得知他二人已被收押,老夫很是惊讶。听雷儿描述之后,方知功劳最大者,竟是当年皇上救回的那奄奄一息的师弟。”
“后来有缘在宫中看见你,俨然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却听你犀利地顶撞那陆延阜,一针见血。老夫忽然觉得,像是看到当年顶着无数人责难,却依旧笑得淡定的青风先生。”
“你知道么?当年即使青国朝臣中,对你师傅不满的也是大有人在……”
我细细听着他自顾自的讲述,偶尔应答几声,心头渐渐阴霾。
许多人沉溺在过去,自拔不能。比如我和宇文毅。却不是像杨丞相这样,开始怀念起故人和过去的点滴回忆。
那是一种自知大限将至的追思。
皇帝以丞相操劳成疾为由,勒令他回家休养,不待康复不得重入朝廷。
杨定谦躺在长椅上,明显老迈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无奈:“老夫也不中用了。原本还指望多为皇上分担几年,如今只怕是不得不将这丞相之职另托贤人了。”
“丞相哪里话。”我放下正在为他念读的奏折,端过熬好的药,“等到养好了身子,再为社稷造福也不迟。”
一旁的杨雷低头不语。未几,管家急急过来,说是皇上急召杨统领。
换下铠甲的卫军统领看看又开始咳嗽的父亲,面露难色。
“去吧,去吧。”杨丞相摆摆手,像是对待一个自觉做了错事的孩子,“有靖儿陪着我呢,不用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