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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来不及多想,忙驾车赶往易家,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马车刚到易家,车轱辘还未完全停下,柳雁已经跳下马车,稳稳落地,却还是惊得车夫满额虚汗。
易府管家见她大步进来,忙拦住她,“九姑娘这是……”
“你们少夫人呢?”
管家稍作迟疑,柳雁已明白,拨开他的手继续往里走。管家不敢多拦,跟在一旁说道,“少夫人方才腹痛,已快要生了。”
柳雁冷笑,“方才?我知道的怎么是已痛了半个时辰有余了。如今还未生下来,还不跟我说实话么?”
管家不知她怎么知道的,这才悄声,“听那些来回伺候的婢女说,是难产了……”
柳雁脸色刹那变得惨白,握紧了拳往里走去。
“九姑娘,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瞧不得那些东西呀。”管家就怕她日后有什么恶事,怪到自己头上,说他没提醒她。可来人步子不停,一直往前走。过了回廊,他也不好再去,只能眼睁睁等在这。
柳雁跑得很快,耳边已听见宋宋的凄惨叫声,腿好似没了知觉,只是一直跑一直跑。她憎恨这样让女子痛苦的时候,哪怕是每次痛苦都有婴儿出世,可那种过程却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柳家的孩子已有十五个,她亲耳听过三四回母亲婶婶临盆时的痛叫声,虽说诞下孩子后会恢复,可那时的痛苦,连旁人听了都觉可怕。
可那时她们都不曾难产过,稳婆也说胎位好易生。
宋安怡的房前不断有仆妇端水进进出出,进去时是一盆冒着热气的清水,出来却是一盆慑人的血水。
易夫人只盼着孩子快些出世,再这么待在娘胎中,只怕要闷死了。她双掌合十念个不停,几次想去看又怕晕血。
里头惨叫声忽然渐弱,嘶哑的声音好似再没力气,吓得她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捉了急急出门的嬷嬷问道,“孩子出来没?怎么没声了?”
嬷嬷答道,“晕过去了,大夫说要吃催生丹,要是还生不出,怕、怕就保不住了。”
易夫人差点没晕过去,刚到跟前的柳雁也差点步子不稳。易夫人瞧见她,无瑕理会,继续念着佛经。
此时无人有空余理会她的存在,旁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好友哀凄的哭声,心已是揪紧,同里面的人一样慢慢撕裂心肺。倚身柱子,才勉强站立,又过了许久,屋里走出个仆妇,抹了抹额上汗珠,忐忑道,“夫人,稳婆说……怕孩子是保不住了。”
易夫人怒声,“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孩子!哪怕是剖了她的肚子,也要把孩子救出来。”
柳雁愕然看去,愤怒得指着她脸的手都发抖了,“你敢!若是宋宋有事,我要你们易家陪葬!”
易夫人只顾着自己的孙儿,哪里听得进去。仆妇又颤声道,“稳婆说可再吃一粒催生丹,只是怕少夫人血崩,那样大人的命就保不住了。”
易夫人连声道,“再吃一粒,那样大的人,一粒丹药,哪里会要她的命。”
柳雁怒得浑身颤抖,将那仆妇拦住,“不许去!”
仆妇认得她是国公家的姑娘,不敢进去。突然廊道尽头有人喝声,“将她捉住,保住孩子!”
是易太师的声音。
这一定是柳雁长这么大以来,听过最可恨最让她气得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声音。
一个高个仆妇当即上前抓她的手,柳雁握住她的手腕便一拧,痛得仆妇叫了一声。这在门前伺候的都是妇人,这一看不敢动了。易夫人怒喝一声,四五人齐齐扑去,哪怕她有万夫之勇,也架不住这伸来的七八只手。不多久就被压制在地,隐约感觉到有人跨过她的身,进屋说了什么。
面颊都被压在地上的柳雁蓦地涌了泪,嘴被紧紧捂着,连叫也叫不出声。
那柳家车夫在外面等得不安,又不好去院子,久不见她出来,赶紧回柳家通报去了。
柳雁用力挣扎着,身上四五人却将她钳制得更紧,直到听见一声婴儿啼哭声,她忽然觉得力气全部耗尽,四肢瘫软。身上的人终于松开力道,她颤颤起身,踉跄进了里屋,还未见到人,已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裹住那小小的身子,去了一旁清洗。她却看见床上的人形容枯槁,面白如纸,被褥已都是血,像血针刺得她撕心裂肺。
“血崩了,快拿药过来。”
屋里仍在乱着,她跪身床边,已没力气站起来,“宋宋……”
宋安怡仰躺床上,睁眼看着上面,眼里却什么都看不清。听见好友声音在耳侧,动了动唇,声音喑哑。柳雁凑耳上前,只闻她轻念道——
“好疼啊,雁雁……”
像是要熟睡前同她念了一句“早歇”的语调,轻而遥远。她抬头看去,床上的人已不会动弹。柳雁猛地愣住,“宋宋?宋宋?”
不管她怎么喊,宋安怡都已不会再答应她一声。
再不会叫她的名,再不会叮嘱她在朝堂上要小心,再不会让她不要累着。
唯一的好友,再不会起来……
她怔愣很久很久,直到有人来请她起身,她才站起身,转身走向那正在看婴儿的老妇人,抬手便扇她耳光。
啪。
耳光声在屋内响起,易夫人已是愣神,捂着面颊气得已哭,“你、你竟然打人……”后面的话却被她那狠戾的眼神生生给压回腹中,惊得心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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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荷带人来到易家,等着易太师易夫人出来时,捉了个下人问话,知晓原委,也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易太师先行出来,见了她并没好脸色,沉声,“虽说柳姑娘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定国公,可是这样闹到我们府上来,也不妥吧。还扇了我儿媳一个耳光,这件事我定会上告圣上。要她跟我们易家赔礼道歉。”
李墨荷定声,“我要见我的女儿,当面对质再说。否则易太师将白说成黑,我也不知。”
易太师并不觉理亏,立刻让人将她带上。
李墨荷见到双眼无神,精神涣散的柳雁,立即上前握住女儿的手。柳雁觉察手上温度,抬眼看去,看见母亲,已是哽咽,“娘……宋宋她死了……宋宋她死了……是他们害死的宋宋。”
李墨荷听她强忍哭意,知她心中痛苦。紧握着女儿的手,给她一丝依托。再看她那俊俏脸上,还有因压在地上而刮伤的细伤,更是恼怒心痛。
易太师冷冷道,“你如何能说是我们害死了她,若是让她来选,她也定是选孩子的。”
柳雁怒斥道,“你怎能替她做主?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宋宋也想活,你怎能断言她一定会选择留孩子,你可问过她?可问过她?若要你来选,你可愿意代替你的孙子去死?可愿意?”
易太师面色铁青,冷眼盯她,“在我太师府上闹得鸡犬不鸣,老夫定会……”
“易太师。”李墨荷抬头盯他,“随你去圣上面前壮告吧。”
易太师没想到她直言这个,本来只是想柳家私下赔礼道歉,毕竟柳家并不是好得罪的,这一说倒顿了顿,“你说什么?”
李墨荷冷笑,“你跟圣上壮告我女儿扰你家门清静,那我也去圣上面前壮告你们易家欺人太甚,将我女儿的脸伤成这样,将朝廷命官的脸伤成这样,将未来南平侯儿媳的脸伤成这样,将我们定国公府千金的脸伤成这样!”
说罢,拉着柳雁便走。易太师已听得冷汗直落,柳雁闹腾的事只是言语罢了,作证的都是易家人,她的伤却是实在的,圣上会信谁,他不用想也知。本想讨个说法,结果却碰上这样剽悍的妇人,只好请拦住,“方才老夫的话是一时之气罢了,还请柳夫人见谅。我孙儿孙媳妇皆已过世,老夫心中悲切,气昏了头,才冒犯了柳夫人和令千金。”
提及宋安怡,柳雁直直看着这伪善之人,字字道,“我会让你们易家下地狱。”
含血带泪,眼里也几乎充血,像是地府里来的勾魂鬼怪,要将这些人全都送入地狱!
☆、第90章 祭奠(一)
第九十章祭奠(一)
“宋宋,你不知道四夷馆那赵老头有多可恶。”
“宋宋,梅园的花都开了,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呀?”
从梦魇中醒来,枕巾又湿了。
柳雁缓缓坐起身,嘴唇干裂。从被褥下抽手出来,手里还紧握着之前宋安怡送给她的香囊。香囊是宋安怡在柳家住时给她缝制的,说里头装着干野菊,可以凝神静气,让她苦读时用的。
“宋宋,我若考上鸿胪寺,我便升官了。”
“雁雁定能考上的,雁雁是京师最聪明的姑娘。只是不要再贪玩了,好好考试。”
再没人听她说四夷馆的苦差事,再没人陪她去梅园赏花,再没有人督促她用功,曾经还有好友的她,如今再没有了,以后也再不会有。
柳雁连鞋也未穿,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右边的箱子。里面静躺着三件东西,一个是薛院士行刑前,让人转交给她的玉佩。那白玉凤纹玉佩,是薛院士戴了数十载的东西,据说那是他们薛家的家传宝。
死前柳雁要认他做义父,薛院士怕连累她拒绝了。可死后将这家传宝给她,虽未明说,可众士子都明白其用意,已将她当做薛院士义女看待,只是不便道明。
第二件是苏定临走前给她的,一个写着“不通”的破旧纸张。之前他在雨中跟她说他欢喜自己,她并不信。看见这保管得十分好的纸张,才明白,他说的可能不是假话。但她已有她的齐哥哥,苏定的心意注定只能辜负。这纸,便是在提醒她,两人只是朋友,而绝无情谊之外的感情。
第三件,是一颗墨绿色的珠子。这珠子,是父亲给她的,说是生母生前最喜欢的珠子。
而今,她将第四件东西放在箱子里,像是这十五年来的缩影,拥有、失去、拥有、失去……不断起起伏伏,在得失之间经历人生悲欢离合。
将这些珍贵的东西放入箱子中,不是将于她很重要的人放下,只是放在心底另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