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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在她身后低声说:“潘潘,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认为我辜负了她。我们快三十的夫妻,最后这十年,差不多没在一起生活过。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但我的苦闷,你也不难理解。你把她当成妈妈,当然替她难过,我不怪你说那些话。我也是把你当女儿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就算她不在了,我们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
潘书恨恨地看他一眼,说:“你为什么不去找小姐?外面那么多小姐,不都是为你们准备的?”
“潘书,怎么说出这种话?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说的?”陈总又怒了。
“我一个女孩子,听到的比这种难听的话还要难听十倍的多的是,我有什么不敢说?”
陈总说:“我不跟你计较,我只是告诉你我,我和孩子们的妈妈,是真的有感情的,她比你大一些,也是做事的。不是你想的那种。”
潘书好笑地质问他说:“你和别人谈真感情,那华姨呢?你们的感情就不真了?为什么就不要了?你在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过日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华姨?只怕是想到也是想她怎么还不给你们让路吧。”
陈总疲倦地说:“看来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这个时候是听不进去的。你刚从北海回来,累了,回去休息吧。华姨的丧事你不要管了,我让办公室的人来负责。你尽管休息,休息够了才来上班。你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没听见。”
潘书说:“我要离开你,我不认得你。我的阿姨已经死了,你不再是我的姨夫了,也不再是我的陈叔。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不用再为你卖命,从今以后我要为我自己活。你是高尚也好,还是卑鄙也罢,统统和我无关。你不用求我来谅解,陌生人的看法,你也不用在意。你是死是活,我一点不关心。你放心,我不会再骂你,不会为你动一点气,要是以后在路上碰上了,你也不用躲得远远的,我会当你是透明。”
停一停,又说:“华姨的追悼会,我不跟你争,老实说我没力气来做。而你为她做的,也就是这最后一件事了。定好日子,通知我,我会去的。北海的项目,我让快递给你送去。”说完拉紧大衣襟裹在身前,快步走了。
打车回到家里,脱掉大衣,潘书躺在床上拥紧被子睡觉。一觉睡醒,洗个澡,换了睡衣接着再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直到有人来敲门,她翻个身接着再睡。管谁敲门,没人来开门,自然当里头没人,过一会当然就走了。谁知这敲门声不停不休地敲下去,吵得她头痛,只好爬起来。
从猫眼里张了张,见是何谓,她也不奇怪。他要是不来,才是奇怪了。把门链子挂上,打开一条门缝,对何谓说:“走开,别吵,我睡够了自然会出来见人。”说着就要关门。
何谓把一只脚插进门缝里,说:“开门。”
“你爱这里扮情圣,随便你。”潘书看关不上门,转身撒手便走,任由门开着。链子那么粗,外边人要是进得来,这做门的厂也就好关了。
回到卧室,把被子蒙上头上接着睡,过了一会儿,觉得床垫一边陷了一点下去,有人坐了下来。她还是不觉得奇怪,在被子里说:“都说你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看来是真的了。这一手开锁的本事,是跟哪位黑道大侠学的?”
何谓把被子拉开一点,伸手摸摸她的头,问:“病了?”
“想得到好,哪有这么容易就病了。我的命贱,病也不来找我,死也死不了,只好活捱,捱过一天算一天。”
何谓不理她这些无聊的话,“打手机也不接,干什么呢?不是说好要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陪你的吗?”
“没电了吧,不知道。”
“你这张床看起来不错,够两个人睡。我说你一个人要买这么大张床干什么用?白放着浪费。”
潘书重新把被子盖上头,转身背朝着他说:“我浪荡成性,买大床当然是为了颠鸾倒凤。”
就听见何谓哈哈一笑,说:“很好,我喜欢,正合我用。”然后是窸窸索索的声音,跟着被子被揭开,一个身体贴了过来,滚热火烫,熨得她差点跳起来。过了一会才觉出他是穿着内衣裤的,她仍然全身绷紧,说:“你要干什么?快出去。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胡说八道。”
何谓却说:“睡过去点,”又把枕头拉了拉,说:“被子分我点,别抢那么多,裹那么紧干什么,怕冷?放心,有我呢,我热情似火。”
潘书把被子抢过来压在身子底下,“何谓,别闹了。现在不是时候,我姨妈死了,我姨夫外边有女人,还生了两个儿子,儿子都三岁了。我这么多年都一无所知,简直白活了。”说着就哭,欠身伸手去抽枕头边的纸巾,“何谓,他为什么要这样?华姨生着病,他却可以和别的女人风流快活生儿子。男人真是没良心,我以为就算所有的男人都不好,姨夫总是最好的。华姨死的时候知道姨夫背叛了她,你说她是什么心情?”
何谓趁这个时机又把被子抢过来,压在自己身下,侧身躺好,让潘书睡在他胸前,胸背贴紧,一手放在她颈下,一手搁在她腰间,说:“这叫汤匙睡法,是两个人睡觉最理想的位置,我看了无数黄色电影才得出这个结论,现在便宜卖给你。”
潘书用纸巾吸着眼泪,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去忙你的,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小姐,深夜十二点,睡觉时间,我来陪你睡觉。是我陪你,好了吧。我忙了两天,等你电话也等了两天,怎么也找不到你,只好来撬你的门了。”
潘书过一会儿才说:“别叫我小姐,从今以后都别叫我小姐。你叫过小姐没有?叫就叫吧,只是别和她们谈感情,要谈感情和我谈,我的感情多得很,就是没地方放。你要是真的想对我好,多得不得了的感情就是你的,你一下子就发财了,三间房子都放不下。”
“好,不叫小姐。”
“你是知道的,是不是?那天我跟你说起陈总,说他对华姨怎么怎么好,你的样子就有点怪。你们男人之间什么话不说,嘴碎得跟里委里的老阿姨一样,就瞒着我们女人。”
“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去问他干什么。”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个什么人吗?是做什么的?不是小姐吧?我听陈总说她也是做事的,比我大一点。”
“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到底睡不睡?我是要睡了,这两天我都在跟一帮浙江人斗。我跟你说,做生意最难缠的就是浙江人,标准的不见兔子不撒鹰。我前天晚上就跟你耗了半夜,昨天晚上又没怎么睡觉,年纪大了,熬夜熬不习惯了。”
“你不知道吗,我就是浙江人。”
“浙江哪里?”
“宁波。”
“说两句宁波话来听听,我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哆来哆来,索西哆来,米索西哆来,索米索西哆来,来米索西哆来。”
“知道了,你是。像你这样一睡两天不起来的人,那是真正的‘来哆来哆’。”
“何谓,原来我也有好运气的时候。”
“不说话了好不好,要说明天早上再说。我累死了。”
“好。”
早上潘书问何谓:“追悼会在哪一天?”
“干什么问我?又不是我的追悼会。”何谓用昨晚带来的胡子刀刮着胡子。
“陈总一定会通知你们这些有来往的同行的。”潘书靠在卫生间门口说。
“你呢?你和陈总是怎么回事?决裂了?”
“嗯。”
“你是替你阿姨难过,还是为你自己不值?”何谓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泡沫,看看洗脸池上的一排化妆品里有一瓶爽肤水,打开盖子闻一下,倒一点在手掌心,再拍在脸上。“我说你就不能贤惠一下,去煮个早饭什么的?”
潘书把他推出去,“美得你,我自己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你打电话叫点来吧。”关上门洗漱,又说:“到底是哪一天?”
何谓大声说:“星期天早上十点。”
潘书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虽然哀伤,脸上却是带着笑意。要不是他来这么打岔,她还不知道要难过到什么时候。这个人直是上天送来的及时雨。
星期天一早,何谓开车和潘书到了龙华殡仪馆,潘书先下去,何谓去停车。找到青松厅,门口负责的人是办公室王主任和他的手下,见了潘书都关切地问候,递上一朵小白花和臂纱。潘书接过来戴上,随口敷衍两句,到旁边的休息厅去坐着发呆。
潘书自从大学毕业到陈氏做事,为了避免闲话,都不告诉同事她和陈总的关系。同事之间以为她和陈总有暧昧,也有些远着她。而这次华姨去世,她又一直避着不出现,别人又不知要想些什么。陈总夫人追悼会所有的事都是办公室的人在办理,潘书这时猛然发现她插不上手,那种被遗弃的感觉让她顿生失落。在公司其他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小三吧,和她鄙视的陈总的新女人一个位置,还不如她。她这时想要为华姨做点事,竟是无处下手,连公开在华姨的追悼会上以她的亲戚身份站在主人答谢的地方都不行。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整个青松厅堆满了花圈挽联,且还有人在不停往里搬,一直排到外头。厅里站的人越来越多,低语声也越来越嘈杂,慢慢有哀乐响起,潘书听了忍不住开始哭,拿出一块收了很长时间没用过的白色麻纱手帕捂在脸上,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哭泣。
王主任弹弹话筒,示意追悼会开始,潘书拭干眼泪到大厅,和其他来宾站在一起。厅里站了有四五百人,转侧都有点困难,一时也看不见何谓在哪里。在她抬头扫视的时候,见陈总白着一张脸,在王主任耳边说了一句话。王主任愣了一下,马上点头,看看底下满堂的人,像是在找谁,一时找不到,就对话筒说:“潘书小姐请到这里来。”
潘书一愣,但在这样的场合,来宾都是公司多年的客户,大家都认识,不便多说,挤过人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