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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萱儿在七皇子同意她被锦绣公主借出去的时候就明白,七皇子绝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傻傻癫癫的,甚至于他这么做,极有可能是借公主的手整治她而已。可若是问她是否伤心,是否难过,那就半点不会,能够伤害到她的人,必然是她的朋友,而七皇子这个人,虽然她怜悯他,照顾他,却还不会不自量力想要去做他的朋友。只是她以前没有防备过他,乍一发现他天真痴傻的外表下,竟藏着这样一副心肠,也不免心里冷飕飕了一阵儿。
原来宫里,是这样一个地方。
“你在想些什么?”
萱儿一抬眼,铜镜里勃长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陛下,奴婢在想,今天天气真好。”勃长乐淡淡笑起来,铜镜里的萱儿,正安安静静地为他梳头,她的手臂轻轻抬起,露出半截晶莹的手腕,纤长的手指鱼一样俏皮地穿梭于他的发丝间,时不时露出鲜艳光泽的指尖。渐渐的,他的黑发变得平伏整齐,他心里微微一动,脱口问道:“你以前常给别人梳头?”
萱儿愣了一下,诚实道:“奴婢只会给自己梳妆。”
勃长乐微微抿着的唇略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一直盯着身边的少女,直到她走到他背后去,他才皱起眉头,这样在铜镜里也只能看见半边身子,看不到她的脸了。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想了想,他还是沉默地感受着她轻浅的呼吸和近在咫尺的身子。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对待别人,对待他,都是如此。她到底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经历过什么事情,除了进入贺兰家成为养女,入读锦绣院之外,他对她,知之甚少。微微泛黄的镜面,流淌着一丝莫名的,说不出的风情,两人之间静谧安稳的气氛,在午后的闲暇时分显得格外难得。
皇帝午睡的时候,只要殿内有丝毫的声响,都能立时将他惊醒,在萱儿没来以前,便有宫女因失手打碎了玉盏,被立时拖出去杖毙。正因为如此,一过午膳,皇帝便喜好将这殿内的宫女内监们全都撵出去好有个清静。只是勃长乐自幼有头疼的毛病,御医久治不愈,后来得到一个偏方,午后梳头百余下,散发而卧,让宫女用手指按摩他头上的经穴,可以缓解他的头痛之症。将那些人都撵出去,这差事自然无人做了。可是他宁愿硬捱过头痛,也不愿意自己午睡时有人在一旁窥视。然而现在这些活儿都是萱儿在做,照理说,他本不该让萱儿靠他这么近,甚至是贴身伺候他,可是自从将她调到自己殿里,他心里就莫名的一阵阵悸动不安,说不出什么滋味,非要她在跟前站着,哪怕不说话,他心里也舒服一点。此刻感受着她绵软的手指轻轻在他头上梳拢,便有一种温暖向他的周身蔓延开来,只是脑海中有些微的空白,热滚滚的甜蜜在心头翻动,竟觉着说不出的欢喜。
背后的她已经转到了左侧,铜镜中再次出现那张姣好的面容,勃长乐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抚摸镜面里的幻影。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光滑冰凉的镜面,少年愤怒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她是我们共同的仇人,请皇兄不要为她动摇了心智!”他像是被蜂尾针狠狠刺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行了!”
他已经不敢再看她,只丢下这两个字,便突然起身,大步离开。萱儿莫名所以,但也只好放下梳子,跟过去服侍他宽下外衣,勃长乐也不理她,独自躺倒在软榻上,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雕绘出神。萱儿眨眨眼睛,这意思是,今日不需要她伺候着了?可是主子没发话,她一个奴婢也不能擅自做主,如何是好呢?
勃长乐微微定了定心神,才道:“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吧。”萱儿应声便退下了,直到出了内殿,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她既然已经接近他,就有的是机会。可是,这心头血,又要怎么取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鬓发间细碎的珍珠璎簪,这里有两根上染了麻药,一根上是剧毒。再次默默回想了一下准确的顺序和位置,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用这些东西,万一药性污染了血,那她岂不是白费心思。药人心窍血,还真是万分珍贵啊……进宫这些日子,萱儿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太后,她既然用萱儿的名字进宫,就是在让她知道,她已经入了宫,只是海明月一直知道却不来找她相认,萱儿也不是特别在意。她要做的事情,横竖求谁都是不行的,只有她自己动手。不能全身而退也无妨,只要将她该做的事情都做完,至于勃长乐是死是活,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反正如今她是看出来,这勃家人,还真没几个好人。
她的心眼,是不是变坏了?萱儿叹了一口气,一抬眼惊讶道:“七皇子?”
眼前站着的,可不就是已有两日未曾见到的勃长欢!只是他现在眼睛亮得出奇,根本不像是个痴傻的孩子。萱儿察觉到有些不对,但是这时候外殿里空无一人,所有的内监宫女都被遣了出去,这七皇子未经通传,又是怎么进来的?关键是,他进入大殿,是要做什么?
“萱儿,好久不见!”七皇子声音沉稳,笑容清朗,十三岁的少年却显出远超常人的理智与镇定。
呃,也不是好久,不过才两天而已。萱儿眼尖地发现他袍袖中银光一闪,立时警惕心大起,悄悄向内殿退去,“不知七皇子殿下是否有要事要找陛下,奴婢先去通报,还请皇子殿下稍候!”
这一刻她已确定,他根本不是傻子!他欺骗了所有人!七皇子分明已经看到她一步步后退,却没有阻拦的意思,一直面带微笑,十分从容。可萱儿自小生长在市井,对于危险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在这里,七皇子来绝非是为了见皇帝,更不是来跟她这么个小小的宫女叙旧,倒像是来寻仇,若非如此,他一个皇子,来见皇兄为什么偷偷摸摸,甚至携带利器!
刚刚退到门边,萱儿高声唤了一声:“陛下,七皇子求见!”话音刚落,眼前这个人已经扑过来,手中银光竟直欲刺进她的心口!萱儿早有防备,身形一动,竟然已灵活地闪开这一击,拼命向软塌跑去,“陛下救命!”
七皇子绝不是在跟她闹着玩,那分明是要她性命!她真没想到,这个前几天还在与她玩闹的少年,今天竟然心狠到要杀她,在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情况下!勃长乐已被惊动,她一头扑进他怀里,颤抖着不敢言语,像是受惊的飞鸟,急欲找到保护的安巢!
“长欢!”勃长乐显然也未料到七皇子竟然敢持利器进殿,谁知此时七皇子半点没有收手的意图,他面寒如水,冷冷说道:“皇兄,这多年来你护着长欢,我心中一直感激,但今日我一定要杀了这个妖女!”
萱儿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虽然这场景确实危险,可是莫名她就想笑,这十三岁的少年,懂得什么道理,竟然管她一个弱小女子叫什么妖女,看样子他不是痴傻,是神经!想着这些,她不由抓紧了勃长乐的袖口,“陛下!”
七皇子已抢上一步,匕首银光一闪,闪电似的朝这边的萱儿斜斜劈下,力沉手稳,一点也无迟疑!勃长乐护着萱儿身形一错,便轻轻易易地躲了开去,只是他并没有高声唤人来,这里争斗但凡有一丝一毫泄露出去,那长欢的命便保不住了!可他现在护着萱儿,本就迟缓几分,又没有对七皇子下狠手,几次都只是尽力隔开他的刀锋而已,所以有些吃力。萱儿正不知这神经七皇子为什么要杀她,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好杀,非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这不摆明是让勃长乐撞上!几次闪避,七皇子看准机会,猛地向萱儿刺去,谁知被皇帝一臂拦开,那匕首生生刺入他的肩窝,玄黄内衫顿时被鲜血染红。
七皇子显然也未曾想到这样的变故,更想不到自己皇兄竟然会替萱儿挡下这一击,他愣在那里,脸色更变得纸一样的煞白,“皇兄……我……”
勃长乐早已可以击落他的匕首,可是当萱儿抓住他袖子的时候,他竟然心神不属,即便用尽全力将理智拉回这里,却还是无法集中精神,他真是疯了,莫非跟这七皇子一样神智失了常性!此刻他血流不止,脸色居然也只是略有些苍白,声音都不颤抖一下,只是语气中,略有些悲怆:“小七,你是朕的兄弟,为什么……这么糊涂!”私闯内殿,携带利器,哪一条都不是轻罪,为了杀一个萱儿,他值得冒这么大风险吗?就算他成功了,被太后闻知亲生女儿的死讯,他们将面临怎样一场风暴?朝中兵马大半被海氏把持,文臣又在贺兰家手中,这时候萱儿如果死在这里,身为皇帝的勃长乐要怎样对太后解释!他眼睛垂下来,也许,这些不过是自己的借口,他不过,不想她死而已。他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就是防止七皇子伤害她,可是没有想到,长欢竟然决绝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当初在他自己宫里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到了现在,到了现在勃长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陛下,你受伤了!”萱儿惊呼,心里却有些失望,离心脏那么近,可是,偏偏就差一点点。如果这一刀刺在心口,那所有的罪名都会是七皇子承担,与她毫无干系,片刻之后她冷汗都湿了脊背,什么时候,她竟然变得这么坏这么恶毒,人家为了帮她受伤,她反而还嫌弃那一刀扎得不是地方!
七皇子的匕首一下子掉在地上,他也瘫软在地。危机一解除,萱儿便扶着勃长乐去软塌上坐下,察看他的伤势,虽然伤口不是很大,那一刀却扎的很深。她想要出去唤人来,却被勃长乐一把按住手腕:“不许说出去!”如果说出去,七皇子的命保不住不要紧,连带着七皇子母妃一族都要受到株连。就算他说他是为了杀萱儿又如何,现在受伤的是皇帝,弑君的罪名是要株九族,七皇子是皇族没错,那倒霉的就是他已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