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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听他话意,有些蹊跷,遂将目光移过来,见他起手下子,并不盯着她,似是无心笑语;她也笑,随口回:“这倒是!他是像个王子,就怕人打扰他。”
方毅心下起伏不定,装着推敲棋子,不出声。
林曦望着他,轻轻的说:“苏哲明天回来了……你们……你们为什么不高兴?”
方毅把脸一沉:“那天晚上我叫他别老跑出来,他发脾气,还打我,你说我该不该气?”
林曦不大相信,但看他一脸愤慨,又不似假,遂道:“他是讨厌,动不动打人,下次你狠狠揍他……不过我想他也后悔的,他每次都这样,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之后想想又没意思,还不好意思说……”
方毅皱眉:“我还不知道?但我就是不理他,霉他!不然他颠狂!你看我明天也不理他!”
林曦瞅着他笑,拿瓜子放到他手心里,眼里带着央求。
方毅想装没看见,但绷不住又笑了:“那你明天做鱼香茄子给我吃!”
林曦应声“好”,还想再说点话,就看他起身将棋一推:“真是老了,我怎么又觉得困了?”说着打一个呵欠:“明天上午我有事,下午去买菜,你别着急。”
林曦看着方毅的背影消失,心里掩不住的要笑:苏哲也放假了!但转念想到自己还得上班,郁闷不已,遂忿忿的去洗脸刷牙;等躺到床上,想着苏哲的脸,还是高兴,几要哼小调才好。
忽觉房门一响,似有人进来,她微微睁了一条缝――是秦怡的身形;她忙把眼紧紧闭上,装睡着。
秦怡在床前站一会儿,想跟她说说话,顿一顿,又算了,轻轻出去。
林曦颇是兴奋,许久睡不着,又想看看他们三人的照片,便爬起来,从抽屉里取出,趴在床上,细细的翻一遍;再躺下,觉得手臂上有些凉意,但胸口却暖意盎然――象是他的手,永远的暖着她。
她忽想起方毅说绍韩是白马王子的话,绷不住好笑:苏哲才是白马王子!哪来那么多白马王子!一念滑过,又记起他滚烫的脸在她的手下,那一刻,他的眼睛合着,她想着他的神情,心上微微的发颤:方毅也是白马王子!
她竟有些伤感起来:他们怎么就长大了?好像只是一眨眼,他们就这么大了!要是还在原处多好,他们都是她的,都是守护她的王子!但他们长大了,就不全是了!
她想着方毅的脸,心上泛起微涩:将来,他又会是谁的白马王子?将来,谁又会是他的豌豆公主?
林曦翻来覆去,被新疑问搅得睡不着,末了想到一点,蓦的心境空明:他们的心总是在一起的!无论他的身边多了谁!
她长长的吁口气,闭眼安睡。
苏哲悄悄挪到墙边张望,满眼都是人,病人多,家属多,护士也多,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谁是她。她在写什么,几乎看不见脸,长发梳了个髻,那白帽子刚好卡在上面,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林曦忙得抬不了头,病人一个接一个,输液卡写得她食指陷了坑。周边的护士们快速来回,衣声蔌蔌。忽觉有人停到她身边,似往外看。
“你有事吗?”
声音如黄鹂出谷、娇嫩欲滴。
她听出是“冰山美人”赵杏芬,大感诧异:她对谁说话呢?怎么成这么个腔调了?想着一抬头,正见苏哲斜对站着,穿着藏青色的警校校服,长身玉立,气度丰华。
苏哲看那里面的护士都盯着他,当下似笑非笑:“没事儿。”忽见林曦也望过来,他忙仔细端详:看不出喜怒!遂不知转换什么表情好,脸上便是一滞。
林曦看他背着鼓鼓的包,知道根本没回家,直接过来了。她心里一喜,但瞥见他发怔,忽想起那天临走前他跟她怄气,脸拉得比驴脸长,之后来信还满腹牢骚,气得她不回;思及此,便一低头,装没看见。
苏哲有些讪讪的,又站一会儿,看林曦一径儿忙了,再不理他,他便慢慢往外去。
林曦觉着周边人散了,叽叽喳喳声随之响起,她听着,真怕她们配错水;再一抬眼,果然他不在了。她知他不会走,不知猫哪儿了,想着,又要笑;就见潘芸急急的过来,左张西望的,片刻到了台前。
“你看见没?她们说来了美男,狂美!到哪儿去了?”
林曦啼笑皆非,只得回:“好几个呢,你说哪个?”
潘芸眼睛瞪老大:“好几个?我怎么一个没看见?她们说穿身制服。”
林曦正要打茬儿,见另两个护士从外面来,笑嘻嘻的,上来一个拍潘芸:“在大厅的椅子上,靠药房那里,快去看!”
林曦也有点心神不宁,说不出怎么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酸溜溜;他怎么这么招人?
好一会儿,潘芸一脸兴奋的过来:“啧啧啧,真是的,狂美!”又靠近林曦:“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比天天来接你的那个帅哥还帅!他还看英文书!还是个才子!”看林曦没啥兴趣似的,她又去跟旁人研讨。
林曦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她把最后一张输液卡放进治疗袋里,连同之前写好的一包包拎进配水间。从前做这些事,她们都要帮着的,今天被他一搅,全忘了!
苏哲一页页的细看,遇到专有名词默默诵一遍,正用心,就觉眼前又来了一双鞋子,他一顿,慢慢抬起头:“曦子……”
林曦本要来赶他走,看着他的脸,竟不想说。
两人对望半晌,都不出声。林曦忽觉想笑,便一抿嘴。苏哲看她如此,禁不住也笑。
苏哲把书一合,起身拉林曦坐下:“累了吧?做护士真辛苦……”
林曦忙回:“还好,有时也闲的,这几天特别冷,所以病人多……”
苏哲拉住她的手,凝望她的眼睛:“将来我能照顾你,到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做不喜欢的事。”
林曦瞥着他手上的那本书,和家里的一样,是一套的;她看不懂写着什么,但一定不是小说,里面有图表、有曲线,好像挺复杂;她想起他说过的想出国读书的话,有些发愣。
苏哲半晌不听她出声,开始忏悔:“我不是跟你生气,我是恨我自己出不来,你都回来了,还见不着……你这么忙,我是不该非要你写信,我就是不放心,你写几个字也行,我看着,就不急了……这些天我都没睡好,就怕你不高兴……”
林曦心里甜得发腻,正要安慰他,想到一点,又故意不动声色:“我当然不高兴,你和方毅怎么回事?你当我看不出来?哼,方毅都告诉我了,你说说!”
苏哲吃惊:他会说?不可能!再看林曦盯着他,似在打探什么;他灵机一动,忙回:“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改过自新!”
林曦听他答的能对上口,心里放一放,慢慢说:“我们又聚到一起了,多好!方毅在你那儿做准备了,一会儿我们回去做好吃的。”
三人连忙带吃,直弄到八点才结束,苏哲方毅都有话要跟对方说,遂以上班为由,积极的送林曦回家睡觉。
回来路上,苏哲先发制人:“你跟曦子说什么?你是不是存心想让曦子不痛快?”
方毅沉着脸,一径向前,不搭理他。
苏哲想想,觉得把话说得急了,便不再出声,也默默的走。
方毅呷一口茶,冷不丁的问:“绍韩是不是能随便出来?”
苏哲沉吟片刻:“算是吧,他出来不须请假,之后说一声就行。”话一出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拧眉。
方毅一扯嘴角,冷笑:“这人神通广大,我一个照应不到,他立马就跟上来。”接着将林曦的话复述一遍。
苏哲火往上撞:“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敢打曦子的主意,他瞎眼了!”
“但曦子对他印象不坏,他救过你,曦子当他是恩人,感激不尽!这个人我不熟,但我总觉得不好对付,你看呢?”
苏哲一凛,忙强压着火气,认真思忖。
方毅半晌不听他回话,又道:“曦子跟我们是好,但她长大了,很多事就难说,如果我们再窝里斗,她一难过,会上别人的当!”
苏哲闻言一笑,但看方毅一脸郑重,隐着不安,他笑不下去,眼睛瞅着他不动。
方毅拿过苏哲的茶杯,加满,再放回去:“这些天我一直想一件事,我们之间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做好事,也一起干坏事;我们能抱成团教训别人,也能两句话不合自己动手;但我们始终是兄弟,这个从没变过!我不相信我们真会走到绝情绝义!再说曦子也看着我们,我们瞒不了她,我们不好了,曦子会更难过,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我们的本意都是为她好……那天我说话说重了,别放在心上!”
苏哲听着,心里翻江倒海。
他也是的,自那晚以来,总觉精神恍惚;这十来年,他们情同手足,吵吵闹闹在所难免,但都没有隔夜仇,而今霍然怒目相对,竟是水火不容之势,这真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每一想起,他就觉得心里有个大疙瘩,随着呼吸越胀越大,令他喘不过气。
方毅看他神情,轻叹口气,想放松一下笑笑,又笑不出来;他盯着杯里的茶叶,有几根袅袅上升。
“前两天我碰到胡芊虹,她说了几句话我记忆犹新。她说我和她是一样的,我们只能在固定的圈子里寻找爱人,其实永远找不着,但出了那个圈子,我们还是找不着,有各种各样的东西隔着我们绊着我们。至少在十年内,我们都没有资格拥有自由;等我们有了自由的资格,一切都已改变,无法挽回!”
“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我们三个还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过两年。你说好不好?曦子还小……等她长大了,她会选……”
苏哲觉得有话要冲口而出,但看着他的脸,又化为灰烬。
这么多年,他给了他怎样的帮助,他无从计算;他给了他怎样的支撑,他亦无法衡量;只有当他们绝决相对,他才明白其实他们早已骨肉相联,他伤筋动骨,他亦会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