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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行森遥望着顺治的背影,沉思良久。
行森感叹道:师父,想不到这位夷狄天子,举止谈吐反而像个汉人文士!
方丈看了他一眼说道:行森,你会说出夷狄二字,便代表你还没有去除“分别心”。什么夷狄汉人,什么天子小民,其实都没有分别。记住,众生平等啊!
行森羞愧地:师父教诲的是。
方丈对着顺治消失的方向感叹:天子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苦恼。甚至,还要更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范文程宅外,苏茉尔微掀车帘,看看四下无人,迅速下车,敲开大门。
第十三卷将计就计?
范文程请苏茉尔在小厅落座,神色沉重地将“太后下嫁”之议告知。
苏茉尔大吃一惊:啊?要……要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
范文程苦笑:听说连诏书都拟好了,就等皇上回宫。
苏茉尔愤怒地:“皇父摄政王”的封号,已经太过分;竟然还要皇太后下嫁,这不是荒唐吗?
范文程摇头道:看似荒唐,实则别有深意,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皇位。
苏茉尔狐疑地:老说摄政王要篡位,这些年也没能成啊,怎么如今却又……
范文程分析道:当年摄政王决心做周公,反正实权在手,也等于皇帝一般。可是如今,皇上就快就要亲政了,摄政王和他身边那些人备感威胁,他们想到了这个好法子,通过太后下嫁,让摄政王和太后做成夫妻,和皇上成了父子,不但可以延续他的实权,甚至比过去更加名正言顺!当然,摄政王对皇太后,始终未能忘情,这也是个重要原因。
苏茉尔求道:范先生,您是三朝元老,就帮忙争一争,让他们把这件事儿给“淹”了吧!
范文程苦笑着摇头道:我已是老病缠身、行将就木之人,谁肯听我的!而且,他们连诏书都拟好了,看来势在必行,恐怕是难以挽回。
苏茉尔紧张地: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范文程沉吟道:请代老臣禀告皇太后。“将计就计”,也未尝不是一招好计!
苏茉尔大惑不解地:将计就计?
御花园里,大玉儿装作欣赏花草。
苏茉尔低声将范文程的计谋告诉大玉儿,她大惑不解地问:将计就计?
苏茉尔小声解释道:范先生的意思是,“太后下嫁”之“下”字颇有内涵,意味着王爷只是“太后的驸马”,名分永远越不过皇上。
大玉儿忧虑道:但是这么一来,他就有立场继续把持朝政。
苏茉尔接着说道:范先生说,形势比人强,咱们只能效法那个叫勾……勾践的,忍一时之辱,以待时机。请格格跟皇上不要与王爷破脸,否则惹恼了他,祸在眼前;不如投其所好、有求必应,放松他的戒心。
大玉儿皱着眉问: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苏茉尔:只要格格想法子缠着王爷,让皇上有工夫,暗中培养一批忠心班底,不露痕迹地削除王爷的羽翼和权柄。那王爷自然当不成太上皇。
大玉儿心乱如麻,半晌道:只要是为了福临,要我怎么忍辱负重,我都愿意;可是福临呢?他的性情,动不动就爆炭似的,他能忍吗?
苏茉尔神情坚定地:生死关头,不能忍也得忍。
大玉儿沉默了半晌,神色阴晴不定地喃喃道: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要我嫁给他?臣民会怎么笑我,福临会怎么看我?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格格记不记得,王爷在母后皇太后病榻之前说过的话?
大玉儿一怔,看着苏茉尔沉声道:王爷说,他跟二十年前一样,没有额娘,没有格格,没有皇位,依旧是一无所有,除了权力!但这是他最后仅有的东西,而且是他出生入死、忧劳国事、一点一滴挣来的!要他拱手让人,办不到!
大玉儿点点头:这话我记得。
苏茉尔劝道:额娘、格格、皇位,是王爷最珍视的至宝。要让他交出权力,至少得拿出一样来跟他交换!大福晋不能复生,皇位更是万万不能给,咱们只剩一样可以交换的宝贝,那就是格格您!将来,您只要扣住这一点,总能想法子让他交出权力。
大玉儿苦恼地:可是咱们这番苦衷,福临不可能理解的!
苏茉尔果断地:那就跟皇上说个明白!
大玉儿叹息着摇头:不行,福临的性子我清楚,他要是知道,得牺牲咱们母子俩的尊严,才有可能换得王爷交出权力,他会更加抵死不从,宁可不要!唉!冲动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茉尔:那……那怎么办?
大玉儿:恐怕我对姑姑说的话要应验了!我为福临付出得最多,只怕将来最不谅解我的,也是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茉尔道:这也不是,那也不行,该怎么好呢?
大玉儿强打精神,迅速思考后,道:“釜底抽薪”之计,就是让多尔衮根本打消这个念头!
苏茉尔疑惑地:王爷会肯吗?
大玉儿咬着牙道:无论如何,我总得尽力试一试!
夜晚,慈宁宫里,顺治心情很好地给大玉儿行礼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大玉儿忙拉过顺治的手来,细看打量,喜道:快过来,让我瞧瞧!哟,脸色倒红润了!
顺治笑道:西山风景真好,寺里又安静清幽,让我不忍离去。改天我陪皇额娘也去逛逛,皇额娘一定欢喜。
苏茉尔端着托盘进来,放下笑道:皇上在外头,只怕吃睡都不惯吧!奴才一早就熬了燕窝粥,来,先补补身子再说!
顺治笑道:多谢嬷嬷!
顺治伸手接过坐下便吃,大玉儿凝视着他,心中感触,眼中浮现泪光。
顺治感觉到了,转头看大玉儿,笑道:皇额娘怎么了?老瞧着我?
大玉儿走过去,坐在顺治身边,凝视着他,伸手抚着顺治的脸颊,泪水盈眶,哽咽难言,半晌,方缓缓道:孩子,我要你记住,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无论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顺治怔怔地:儿子明白。
夜晚,西山园林院墙内的花园里,秋虫声声,如泣如诉,董鄂独自倚墙,看着手里那片写着那首《蒹葭》的枯叶,情思悠悠。
而此刻养心殿里的顺治,也在相思中备受煎熬。他将董鄂亲手摘的红叶,珍而重之地夹在诗经《蒹葭》那一页里,凝视半晌,依依不舍地合上书。
这日一大早,多尔衮便兴冲冲地来到慈宁宫,他微笑着将诏书原稿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神色凝重地接过迅速看,不时低声念道:朕以冲龄践祚,定鼎北京。幸内禀圣母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皇叔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始能奠此丕基。既全夫夫妇妇之伦,亦慰长长亲亲之念。
大玉儿突然头一昏,用手撑住桌子,多尔衮忙上前扶道:玉儿,怎么了?
大玉儿喝了口茶,定定神,心中挣扎半晌,将稿子递还多尔衮,道:还给你!
多尔衮一怔:怎么,写得不好吗?
大玉儿痛苦地:多尔衮,我诚心诚意地恳求你,不要这样做!
多尔衮眉宇间的喜意消失了,取代的是倔强之色,他恼怒地:为什么不要?甭拿“福临和天下人的眼光”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你,我要我们一起过这后半辈子!这是老天爷和四哥该我们的,如今讨还都嫌太迟了!只要你看开点儿,心一横,我们就能赢回失去的幸福,管他别人怎么想、后世怎么说!
大玉儿流着泪,心中挣扎,终究还是说道:多尔衮,我再一次恳求你,不要逼我……
多尔衮咬咬牙:我不逼你,你永远下不了决定!玉儿,你听我的,我要你仔细听!人生苦短,只能活一次!我们有权利为自己而活!我们有权利在一起,活得满足而快乐!
多尔衮扬一扬手中的稿子,坚定地道:我决定了!我非要这样做!
多尔衮说完转身出去,大玉儿跌坐在椅上,苦恼而绝望。
片刻之后,苏茉尔进来,蹲下身握着大玉儿手,用鼓励的眼神凝视她道:格格,既然躲不过,索性顺势而为。别忘了范先生说的,将计就计!
大玉儿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
养心殿里,顺治看着手中诏书,逐渐涨红了脸,手微微颤抖,念出最后几句: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
他越念越快:其大婚仪典,着礼部核议奏闻,候朕施行,钦此!
顺治重重地将诏书放在书案上,无法置信地看着每一个字。
何洛会逼问道:皇上,这份诏书,没有什么不妥吧?
顺治迷惘不解地:没有什么不妥?
何洛会得意地:这份诏书是钱谦益的手笔,立论精辟、文情并茂,真是精彩的大作!
顺治怒极反笑,笑意渐浓,变成哈哈大笑。他笑着坐下,笑得东倒西歪,不时拍案,指着何洛会,狂笑道:没错!真是好文章!好得不能再好!哈哈哈!
小唐脸都吓白了,身子哆嗦着。
何洛会却意外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