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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相许-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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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法。
但她仍不敢往前走。
火海中竟渐渐现出了一个扭曲的女人的影子。那么悲哀,却又那么美丽。她站立在大火之中,天青的纱裙,素边的折袖,火风吹得她衣发都轻轻飘扬起来,她回头,素净的侧脸似一弯新月……
她看见了阿苦,便笑了。
“阿苦,乖孩子,”她笑道,“过来,让娘抱抱……”
阿苦往后退了一步,火舌立刻舔上她的发梢,逼得她猝然往前一跌。那女子却也正朝她走来——
“你不要过来!”阿苦惊恐地大喊出声,“你走,你走开!”
灰烬瞬间飘进了她的喉咙,扼住了她的呼吸,她再也发不出声音,想逃,可四面八方都是火海,她如何能逃?!
“——阿苦!阿苦,你在哪里?”
是师父!
阿苦眼中一亮,“师父,我在这里!”
女子淡色的唇角微微勾起,却是个颠倒众生的寂寞神情。
那么美,可阿苦一眼都不敢多看。
因为……她像她。
“那是你的……男人吗?”女子轻声发问了。
阿苦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你……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女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这世上的男人,都不可信……”低声喃喃,“口中说着你,怀中揽着你,心里却想着别人……若没有别人时,你以为你胜了?不,他还有他的家国天下,江山帝业……”
她的声音凄凄切切,明明没有谱曲,却如一阕和着火焰的哀歌。阿苦听得心里发酸,酸透了,她不愿再听下去,便自欺欺人地不断喊师父。那女子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的惊恐,望着她的期待。
大火几乎要烧穿阿苦的心肺。她感到窒息了,方才都毫无所觉的,然而这痛苦仿佛是随着女子的话音倏忽窜进了她的身体,她再也喊不出声音,她绝望地想,自己方才是在犯什么毛病呢?师父即算要娶公主……那也是很合适的事情……
她在想什么呢?师父难道能娶她吗?不不不,那太可笑了,那真是难以想象……
人死之前,都会想到这些滑稽无聊的事情吗?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壮志未酬,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恩怨难解,她只想到了太烨四年的那一夜,月华如水,五岁的她的眼底,全是那人清俊而萧瑟的背影……
她十五岁的心里,就此驻进了求不得的哀伤,她颠仆在火中,想哭,却流不出泪。
“阿苦!”未殊疯狂地呼喊着,明明知道障眼法中的阿苦是听不见的,他却不能抑制住心底的恐慌,将全副心神都喊出了声。
他已很久没有这样激动过。
阴风渐起,大雨从天的裂口处倾盆而下。那个高鼻深目的舍卢男人独立雨中,身后是延展开去的千万重琉璃宫阙,大雨之中,仿佛一片不可触及的天上世界。
男人低下身,沉沉的目光凝视他半晌,他听见大雨砸在汉白玉砖地上的声音,像刀刃在碰撞。
“往后,”男人的声音很冷、很定,“你就叫未殊吧。”
雨帘再度落下,男人的面容渐渐模糊在飞溅的雨气之中。未殊忽然后退了一步。
容色苍白。瞳孔漆黑。
不。
我要找回阿苦。
我怎么能陷入自己的阵法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
“未殊。”
“你快走吧,这里从没有人能来。”
“可是我来了。”
未殊蓦地抬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手中提着一双木屐,赤着脚抬着头,双眸如白水银里黑水银,便那样毫不避忌地盯着他看。大雨之中,她似乎有些冷,将身上的衣袍揽紧——他这才发现,她穿着他的白袍子——
“我会还你衣服的!”她开心地说。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不——
不要走!
未殊下意识地就要追将过去——
“公子!”一个紧张的声音破空响起,他的衣袖被人强行一把抓住。未殊凛然一惊,回头厉喝:“你怎么在这里?”
无妄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公子,您不能跟着阵中的幻象走。”
未殊顿住了。
方才那片刻的激动与恍惚已从他脸上消褪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的他冷漠而苍白,月光、大雨和女孩,都已经离他远去。
是无妄救了他。
“你怎么进来了?”他平心静气地发问。
无妄道:“我来帮公子寻阿苦。”
未殊看了他半晌,笑了两声,“我竟不知,我身边有个这样厉害的书童,竟能破了我的阵法。”
“我本不是寻常书童。”无妄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袖子,嘴上说得坦然,神态却仍似个心怀恐惧的孩子,“公子您……您知道的。”
“我不知道。”未殊漆黑的眼眸宛如冰冷的泉,“圣上不就是盼望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无妄哑然。
公子迟钝了这么些年,他几乎都要忘记公子曾经是多么尖锐、多么乖戾的人。
他转身而去,“公子既然已清醒了,便赶紧去找阿苦吧。公子想必也不须我来多管闲事了吧?”
未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门之后,目光愈来愈沉。片刻后,自己亦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
清澈的泉水声,叮咚、叮咚,仿佛九坊西边那一条欢快的小河。
河边,有三五成群的妇女在洗衣裳。捣衣杵啪啪地落下,水花四溅,女人和孩子的笑声混在一处,晾衣绳上样式俗艳的各色衣裳迎风招展。
“哟,这不是扶香阁的花魁么!”
“嘁,带了娃了,早不是花魁了。”
“花魁娘子,那女娃娃是哪家男人的哟!”
“我看她生了双狼眼睛,莫不是舍卢男人的种吧!”
“好歹是个花魁,怎么能让舍卢人……啧啧。”
女人在河岸边沉默地摊开了衣裳,嚼舌的妇人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抱着衣篮子起身离开,谁都不愿和她多说话。背篓里的小女孩咬着手指懵懵懂懂地看着,女人把她抱了出来,迫使她正面对着自己,神情很严肃:“你给我听好。”
小女孩竭力摆出一副和她娘一样的严肃神情。
“你爹是大历飞卢将军池奉节,可不是什么舍卢人。”女人盯着女孩那双浅色的瞳仁,仿佛想将她看穿了,“你娘……你亲娘虽然是舍卢人,但她很可怜。她和旁的舍卢人不一样……”
末了,女人叹息一声。
“还有一桩,你给我记牢了。”她随手揉乱了女孩的头发,“你老娘永远是花魁。”
***
“阿苦?”
喉咙干哑,仿佛是被方才的大火烧穿了。她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失却,只感觉到自己被兜进了一个温凉的怀抱,而后便是水声,和着那泉流叮咚,似最悠闲而无辜的旋律。
水。
她所渴望的水,带着厚实的温度,带着柔软的触感,自唇间渡入。涓涓然,安静地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再将她的灵识一点点地找回。
下意识地知道对方对自己很好,她颇为眷恋地蹭了蹭。“还要……”口中发出猫儿一样细细的嘤咛。
对方不厌其烦地给她喂水喝。她觉得自己几乎被烧残的生命仿佛再次从灰烬里拼凑了起来,如一个初生的赤子被水流温柔地包围,再没有烦恼,再没有欲求,再没有痛苦。
这个人的怀抱,一如三千清凉世界。
未殊抱着她,一口一口地给她喂水,罢了,却眷着她的唇,牙齿轻轻地咬住了,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紧闭的双眼。
眼皮下有眼珠滚动,她在装睡。
他咬了下去。
“啊——”她蓦地惊醒,便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眸,吓得又是一声大叫:“啊——”
他伸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并没有血腥味。于是很疑惑地侧头,“我咬疼你了吗?”
她打蛇随棍上,捂着嘴哭叫:“疼,疼死了!”
他看着她表演。
已是后半夜了,繁星满布的夜空于漆黑中透出了幽微的光芒,月亮隐去了考星塔后,阴影将两人笼罩,仿佛是最安全的牢笼。他原是抱着她坐在小池边,她却偏要闹腾,磕磕碰碰间她一脚都踏进了水里。
他终于开口:“你又想掉水?”
她立刻缩回了脚。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今日为何要乱跑?”
她想了半天,日前所见却已是恍如隔世。似乎是公主要师父娶她,然后自己就跑了?
她挠了挠头,“我也不知我为何要跑。不过,公主殿下比我大了几岁?我得叫她师娘吗?”
未殊定定地看了她半天,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你什么眼神……”她嘟囔。
“你……”你不在意?话到口边他却问不出来,反道:“往后不要乱跑,这里阵法很多,会死人的。”
“有什么关系,这不都是师父的园子吗?”阿苦腆着脸,不知羞耻地笑,“师父总会把我救出来的嘛,师父总是这样厉害的!”
还真是一点也不在意啊。
未殊想。
“不过,师父,”阿苦忽然又缠了上来,“您一定要给我找个师娘的话,别是沐阳公主好不好?我可得罪过她,她会虐待我的……”
仿佛松了口气般,未殊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会娶她。”
阿苦眼睛一亮:“真的真的?!”
“嗯。”未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语意含混的话,“我不会娶别人。”
阿苦开心了,一下子冲上来抱住了他:“师父真好!”
未殊由她抱着,心中想,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丫头啊……
虽然时常生气闹别扭,但只要一点小恩小惠、一点小小的示好、一点小小的安慰,就能让她心满意足了。阿苦看起来很难哄,其实却是最好哄的了。
小王爷他们将所谓成亲说得神乎其神,而阿苦又如此在意的样子,也许……他是该考虑考虑了。
藤萝扑朔之间,泉水自山壁上滑落下来,溅珠碎玉般跌入池水之中,叮咚有声。夜风拂过池水上的飘萧草木,荷叶蔓生,白莲尚只露出一点小小花苞,已见出娉娉婷婷的风韵。未殊抬起了手,将女孩的身躯温柔地揽住。夜色如隐秘的同谋,将他的心跳和声线都掩饰得很好,他轻声说:“阿苦……”
“师父真厉害。”阿苦却满眼崇拜地看着他,“能做出那么厉害的障眼法。”
未殊的眸光微微一静,“那也不完全是障眼法。”
阿苦睁大了眼。
“那是机关。”未殊道,“如若不慎,能伤人性命。”
阿苦这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不自主地往师父身上靠,口里却还犟着:“你你,你莫非要害我?”
未殊失笑。
“我若想害你,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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