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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没有停留。哗地一声,是狂风将门猛地拍合上,烛火被门风一带,倏忽灭掉。
黑暗之中,妇人牙关发颤,终于没能忍住,咸涩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落了下来。
狂风拍窗,大雨如注,就如十四年前的那一夜。
挣扎的女人,飘摇的残火,呱呱坠地的婴儿……
谁说阿苦,不是我的女儿呢?谁说阿苦,不是汉家的女儿呢?!
***
丑时三刻,未殊叩响了璐王府的门环。彼时夜色昏黑,大雨过后的苍穹里连星子都隐没不见,他只提了一盏风灯,在冷寂街衢间明暗动荡。
晏澜披着外袍踩着庭院里的积水一头潦草地问他:“什么事啊这么急?”
未殊神容清冷,“阿苦不见了。”
晏澜愣了一愣,反应了半晌,再去打量这老朋友的形貌。白衣是换了一身,长发如旧披散着,脸色也没有任何异常——可就是有什么变了,也许是在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添了几抹莫名的忧悒。
晏澜道:“你先别急,你告诉我,人是怎么丢的……”
“我要借禁军。”未殊安安静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晏澜吓得跳起来,“老天爷!给我进屋说!”
好不容易将未殊拉进屋里,屏退下人,晏澜手指敲了敲桌案,道:“我带人去搜九坊,你就别跟来了。”
“不行。”未殊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见我。”
晏澜瞥了他一眼,“‘他们’是谁?”
“九坊的人。”
“你是说那些卖杂耍的?”
“不,”未殊一字字地道,“我是说,那些大历遗民。”
沉默。
瑞兽香炉里缓缓吐出沉水香来,氤氲满室,在这后半夜的寂静里愈加催人迷糊。晏澜的手抓紧了紫檀大椅的扶手,直抓得青筋毕露。
“那些人,”晏澜慢慢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未殊没有回答。
晏澜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未殊嘴角寥寥一勾,几乎令人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冷笑,“王爷问的是什么?”
“你少给我摆这套花架子!”晏澜突然来了脾气,大声吼,“我是担心你才会问你,这事情若闹到圣上那里去,看你有几个脑袋!”
未殊岿然不动,整了整衣襟,“你不如问问你的莫姑娘。”晏澜脸色一变,而他已镇静地站了起来,“我随你去,要三百人。”
***
阿苦醒来的时候,满嘴里全是过夜不洗漱的苦。她呸了好几口,才扶稳了额头,定眼望去,暗沉沉的空间里散发出一股特异的霉味,一只豆灯悬在外头,阴惨惨照出几堆柴垛,柴垛旁……竟然是……三头……猪。
她的眼睛睁大了,睁圆了,好奇满满地看着那三头猪。它们可全不看她,只管互相推搡着将脑袋搁进食槽里,咕噜噜拿鼻子去拱槽中青青绿绿稀泥也似的食物,肥厚的下巴颏儿随着一动一动的,耳朵也时而扇两下。
她小心翼翼地伏低了身子蹩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来,在就近一头猪那胖墩墩的一身皱褶上戳了戳。
咦,这猪竟然不理她。
皮这么厚?
她玩心上头,又一戳,再戳,狠狠戳。
那猪好像终于感觉到了异样,笨重的身子忽而转了过来。她“啊”地大叫一声往后跌去,双手捂紧了脸:“别过来,别过来!”
然而老半天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战战兢兢地扒拉开一条手指缝儿望过去,却见到一张安静的脸,此刻那清隽的眉头微微蹙起了,眉下两汪深潭似的黑眸,正凝注着她。
她呆呆地问:“你是猪妖吗?”
他没有理她,低下身子就将她抱了起来。她一把搂紧了他的脖子哇哇大哭:“师父我讨厌你,臭师父,坏师父,世上最讨厌的就是师父……”
他像抱小孩似地抱紧她,任她在自己身上扑腾抓挠,带她飞快地离开了这个猪圈。她百忙之中还记得回头看一眼,圈里三头猪不多不少还在淡定地拱食,嗯,这是真的师父,不是猪变的。
未殊将她带到了一间堂屋里才放下她。她张望半天,只觉这屋子怎么看怎么熟悉,而屋中已经站满了人,全都是九坊的邻居叔伯们。她对着一个熟识的道:“鲁伯伯,你们来做什么呀?”
鲁伯伯转过脸去。
她一怔,只好牵住了身边师父的衣袖。
有人发话了:“她今日若跟你走了,往后便再也别想回来。”
这声音好冷,冷得如一块玄冰,却偏有种矜持的文雅。她循声望去,吓了一跳——竟是莫先生,一身缥青的褂子,不像说书先生,反而像个官儿。
她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小葫芦家的堂屋么!
未殊还没有回答,已有人代他回答了:“今日之事,孤不与你们计较了。以后,记得横城门上的例子,凡事不要胡来。”
这话软得过分。未殊不由看了晏澜一眼,晏澜只有苦笑。
这一整晚将九坊翻了个底朝天,连阿苦都找着了,他却没有找见莫嫮。
阿苦拉了拉未殊的衣袖,“师父,你们在说什么?”
未殊静了静,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好像对着一个孩子般,抬头,温和地道:“阿苦,你愿意跟师父走吗?”
☆、第36章 穷途
刹那间,一屋子人的几十双眼睛都射过来,好像要将她全身上下都盯出窟窿来才罢休。她有些惊着了,腰板却挺得笔直,声音凉得发颤,可到底还是端住了:“愿意啊,怎么不愿意?”
未殊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很开心,可他不会表达出来。忽然人群中嗤笑一声,“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浪蹄子。”
未殊听不懂这话,阿苦却听懂了,柳眉一竖:“你说什么?站出来!”
那却正是扶香阁的花魁纤露姑娘。此刻她看向阿苦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好像阿苦才是出来卖的那个,浑身上下都是脏的。纤露甚至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姑奶奶说的,怎么着了吧?小王爷要杀人,尽管来杀,杀光了九坊算个完!”
晏澜慢慢地、似乎很艰难地道:“孤自然不会杀你们。”
纤露冷冷道:“你也不是没杀过。”
阿苦转头问未殊:“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未殊道:“与你没有关系。”
“小葫芦呢?”阿苦踮起脚尖往人群里张望。
“她不在。”未殊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阿苦,你愿意跟师父走,对不对?”
“对啊。”阿苦笑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未殊道:“也许你不能再回来了。”
阿苦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不会的,我还会再回来的。”
未殊沉默了。
阿苦问人群中的窦三娘:“我娘醒了没有?”
窦三娘没好气地甩了甩手,“醒了醒了,在床上喘气呢,别惦记了。”
未殊道:“走吧。”
阿苦“哦”了一声。未殊便往前走去,人群给他让开了一条道。不让不行,因为他身前是三百禁军,身后是小王爷晏澜和数十个精壮的舍卢汉子。阿苦牵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随,她没有明白,自己睡一觉醒来以后,这些街坊邻居似乎都变得很陌生,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等等。”
莫先生发话了。
他一发话,人群顿时诡异地寂静下来,而师父也停了步,回头。
似乎莫先生是个很重要的人。
“常说天家薄凉,原来果是如此。”莫先生咬文嚼字,说得很慢,橘皮老脸上目光冷凝,众人都不敢与他对视,“莫说杀父杀母的私仇,便连灭国灭家的国仇,你也不顾了吗?”
未殊没有做声。
莫先生盯着他,许久,许久,竟尔发出一声绝望的笑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你真是狼心狗肺,数典忘祖——你逼得敬毅皇帝投海而死,我们竟还指望于你,我们也真是瞎了眼!”
轰地一声,仿佛脑中有什么炸开,未殊的身子微微一晃。阿苦连忙扶住了他,朝莫先生怒目而视:“你在说些什么啊!”
突然间有人跑了出来,对着他俩狠狠啐了一口,大声骂:“你怎么不去死!你爹知不知道你在伺候舍卢人!”
阿苦怒了,低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不准骂我师父!”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臭丫头还打人?”“你怎么还有理了?”“你是不是汉人,跟了舍卢狗有脸了?”……
滔滔骂声之中,天不怕地不怕的钱阿苦终于也发憷了,她往后缩了缩,突然竟有人挥出了拳头。
那人本想偷袭,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然后冷冷一扭,腕骨碎裂。那人的双眼如死鱼一样突了出来,连痛都喊不出了,旁边的人更大叫着一哄而上——
“你还要杀人?”莫先生大怒,“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你疯了?”晏澜不可理喻地横了未殊一眼,而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将伤者扔开,面对莫先生道:“我并不曾……”
却又顿住。
我并不曾杀人。
可是头很疼,疼得让他无法继续说话。
禁卫官兵在他们身前拦出了一道墙,明晃晃的刀枪将他们与外面的人阻隔出来,他抬眼,那刀尖上隐约有血痕,交映着漫天遍地的水光,在龙首山的关隘间,在赤海的波涛边……血红,一片血红,日头渐渐从黑夜里挣扎出来,放晴了,融化的雪混着昨夜的雨水汇流成一道道泥在街巷间肆意纵横,却渐渐被鲜血和尸体所堵塞……
“师父!”阿苦拼命地唤他——师父可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噩梦啊!
他猝然一凛,环顾四周,原来竟还在这小小堂屋之中,顽民们虽动作受阻,却显然看出了晏澜不敢杀人,口上骂得愈无遮拦,粗鄙得不堪入耳。
“什么师徒,私相授受了吧?看那奸夫□□的样子,一起去给舍卢人……”阿苦还在想这是谁啊骂得这么文绉绉,不料未殊忽然拉起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纤长而冰凉,像是刚在冰水里浸过,还在微微地发抖。
他说:“上回教你的,怎么忘了。”
话音很平淡,浑然不顾四周一片倒抽凉气之声。他的步履加快了些,拉着阿苦一路走得急促,阿苦看着那素白背影,世路嚣嚣,日光之下尘埃遍地,雨水洗不到的角落里泛出腐烂的气味。
她跟着他走,没有迟疑。
***
大雨过后的天,清澈如倒扣的白玉梨花盏,太阳温煦,驱走了二月的春寒。司天台的西厢房里,阿苦扒着窗栏往外看,有燕子双□□过眼前去了,细尾如剪,在冶叶倡条间互相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