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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麒麟这才意识皇叔自繁杂政务中偷此半月闲暇,那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倒让她也占了一回便宜,是该知足了。
说是这般说,道理她也全都懂,皇叔不提,麒麟面上亦是装作不知。心上却总觉戚戚,难舍这快要到头的好日子,不晓得皇叔是不是一样不舍。
这日麒麟思来想去,对皇叔说听山间樵夫说过西山的涧里有鱼,想下西山看鱼去。她不过胡乱一说,她想去西边,其实不过是因为西山路远,途中耽搁的工夫久。
皇叔自然说好,二话不说便随去了。到了地方自然寻不到什么鱼,天色却已不早,午饭的饭口早就过了,岳麒麟挠挠头,侥幸问:“怎么办?孤……忘记归家的路了。您还记得吗?”
卓颂渊看起来无甚恼意,却毫不客气往大石头上一坐:“我也不认得路,倒是腹中饥饿。”
岳麒麟知道往东走便能寻到来路,当然得当然是在撒谎,可她望望皇叔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却是极为诚恳,皇叔原来是个路痴啊。
麒麟有些不忍:“孤还是去觅点东西给您吃。”
皇叔点头:“好。”
麒麟让皇叔原地待着,沿水源翻去另一侧碰运气。那却是一处好地方,居然真的有鱼,溪水铮铮淙淙,碧若琉璃,水琉璃间鱼群往来熙攘,繁忙如梭。一些鱼生得极是肥美。
幸好小太子上树能捉鸟,溯溪能叉鱼,二话不说掏刀削了柄树枝做成鱼叉,脱鞋袜下水摸拿,竟真的叉回十来条来,串在树枝上送回去给皇叔看,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模样好不得意。
快入冬的天气,卓颂渊见她居然打着赤脚,双脚沾满砂石,厉声喝斥她坐下,取过干帕替她擦拭。方才的水温冰寒刺骨,她自己不觉得,双脚其实早被浸得冰凉,此刻脚上肌肤泛着通红颜色,看起来十分可怜。皇叔以双手抱紧那双小脚揣了好一会儿,直待捂得暖了,才为她将袜袋一只一只亲手套上训她:“我说非要吃鱼不可了?”
麒麟惯没出息,眼眶又红,却依旧不肯吐露实情:“孤找不到回去的路,怕您饿死。”
卓颂渊自然不是路痴,却也不拆穿麒麟,为她将鞋子一并穿妥了,拍拍她道:“去罢,去捡些干柴来好烤鱼。”
岳麒麟乐着摇头:“皇叔倒是吃得一口现成饭菜!”
卓颂渊并不否认笑问:“嫌弃了?现下知道我又懒又坏了?干柴须得逆着水源寻,不然燃不起来。”
岳麒麟依照嘱咐去捡了柴回来,莞尔乐道:“坏倒还好,懒却是有点懒,还好孤不怕走山路。”
虽然连盐都不曾撒有一粒,这一顿野餐却是吃得滋味十足,这半月二人吃多了海中鲜物,烤来的溪鱼别有一种淡淡鲜美。皇叔餍足地搁下麒麟做的鱼叉,又支使她去弄水来喝。
麒麟被他差使惯了,丝毫不以为忤,洗净竹筒盛上水端去喂他,就似个千依百顺的小丫鬟。
卓颂渊喝了水谢她辛劳,岳麒麟老气横秋替他拭唇:“听君差遣总比看您横眉竖目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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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罢岳麒麟提议拾级而上,说是攀到高处,说不定可以眺见来时的路。
雾洲山高,白日山间颇有些云山雾罩的仙气。能见着来时之路就见鬼了。卓颂渊明知这样离来时之路是愈来愈远,却也满口应承,由得她领了二人离那住处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行至半途,卓颂渊忽说须得在山道旁稍作休息。岳麒麟不明他这般脚力怎会如此不济,只道皇叔病灶未除,究竟体弱,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人,诓他行此远路,心中疼了又疼,乖乖陪着歇脚。
山风如刀,剐在脸上已有微痛之感,卓颂渊问她:“麒麟你冷是不冷?”
岳麒麟只顾自责,傻跌跌照实答:“不冷的。”
卓颂渊无奈,继而又问:“行了半日,你难道不是腰酸腿痛?”
岳麒麟这半月与皇叔朝夕共处,二人之间自然消弭了隔阂,口无遮拦道:“孤又不是您这老头儿,哪里会怕行路,为甚腰酸腿痛?”
“真的么?”
岳麒麟嘿道:“您不能以老人家的心思度我小孩子的脚力。”
卓颂渊弓背蹲身,竟是一臂背了她腾空而起:“我看未必。”
岳麒麟吓得急捶他肩头:“喂,您不是累了要歇脚!”
卓颂渊置之不理,抿唇偷笑,一个轻身已然跃上长长一片石阶:“西山最妙的哪里是鱼,自然当数落日。你难道不想看一回?不怕掉下来你便尽管捶。”
原来他轻身功夫照旧自如,麒麟生怕真的掉下去,只得探了臂膀去他颈间,小心环紧了。
“这样还冷不冷了?”
“不冷不冷。”
岳麒麟得意伏在皇叔背上,起先还打马般左顾右瞧甚是新鲜,后来实在被颠得太过舒服,身子慢慢软下去,居然轻伏他肩头做了轻轻缓缓一场大梦。
梦里似有仙人轻踏而过,醒来她红了半边面颊。
后来日头西沉,再后来日落,她是根本没曾见到。
夜里皇叔踏月驼她下山,岳麒麟分明醒着,却卧在他背上不肯起,皇叔亦知道她是醒着的,柔声问:“迷路了回不去怎办?”
麒麟抬头看看漫天层叠的星云,觉得今夜大概这就够本了,老老实实答:“孤许能忆起来如何回去的,您再辛苦往下走一段,皇叔啊……孤沉不沉?孤不好让个病人背的,还是让孤下来罢。”
卓颂渊并不理他,却十足掂了一掂:“小猪好意思问自己沉不沉?”
岳麒麟不满道:“小猪?您说的是皇上罢。”
卓颂渊脚下步子稳健,边下山边回:“还真是的,去年背过他一回,那才真是一只小猪。”
岳麒麟嘿嘿笑:“成义那么可爱你还嫌,回头背后肯定也得骂我。”
卓颂渊忆及卓成义,心头温暖:“我骂你什么?骂你故意迷路骗我来这山巅?”
岳麒麟结舌:“您……您怎么知道。”
“明晨便要上路归京,此刻我俩还耽搁在这遥遥西山顶上,太子殿下倒是不怕误了大事。”
麒麟恼羞成怒,愤然想要挣开他下地:“原来您一直隐忍不发,留待现在来同孤置气,忍功还真了得呢。”
卓颂渊根本不由她挣:“没错,成义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每每惹我生气,都有一招杀手锏。”
岳麒麟不以为然:“您这是思念侄儿了罢。成义能有甚法子?他不都传授给了孤,不就是亲……”她话说一半才惊觉失言,重又讪讪道,“我不是说皇叔的侄儿不好,您家那小肉包子实是不懂长幼之序。孤从前也不懂,自从皇叔教导了孤那个礼字,孤谨记在心,寻了好些书来读,很知道成义那样做是不对的!”
某人为之气结:“我倒是很喜欢成义那般待我。”
“呃这么说您就是喜欢被……皇叔有话不妨明说?”
卓颂渊不悦:“我说得不够明白么?”
岳麒麟一颗心怦怦然欲出,他是要让她亲?还是不让她亲?
让不让他也不亮句明话!
她伏在卓颂渊背后,也望不见皇叔表情,摩拳擦掌思量好一会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郑重其事道:“孤明人不做暗事,皇叔最爱教导孤为君者如何如何,孤就知道一句‘君无戏言’,为君者最忌不明不白的!孤知道皇叔世间无二,心中实是爱慕已久,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更是自知在劫难逃……却又时时怕自己无法匹配皇叔此等天人,又担心皇叔以为孤是为的复仇大计才依傍于您。哎,孤就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此情迟迟按捺不发,绝非用情不深,实是怕皇叔不肯……从了孤。呃,孤的话说完了。”
卓颂渊一言未发。
听着这通傻乎乎的表白,内里简直是激动好笑胸闷一番涌动,根本无法以一言蔽之。除了那句“爱慕已久,在劫难逃”听得他心潮澎湃,怕他不肯从了她……这是花前月下当讲的言辞?
岳麒麟见那人步速变得疾了,却是一声不吭,这算什么?
“咦,孤讲得不够明白么?”
胸闷之人“嗯”了声:“可以再明白些。”
岳麒麟只当得了一桩神圣无比的大任务,再次肃然道:“孤之前同您自称是个小霸王,实是一句浑话,莫说孤从来未曾喜欢过什么人,即便是喜欢的东西,也从未欺行霸市过一回。孤的意思便是,孤欢喜皇叔,皇叔从是不从,可以给一句实话的。”
“不从怎办?”
岳麒麟极认真:“即便不从,孤终归还是从前那样子待皇叔就是,当孝顺您的地方,一分一毫都不会赖账!”
“……”
卓颂渊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要她说得那么明白是要做甚。满腔的甜言蜜语只怕不够给的,这家伙却只要他答一个从字。
岳麒麟正经极了:“您从不从……想好便告诉孤。”
明示暗示半个月,卓颂渊只道她早心领神会了,不想这东西傻得不一般!他偏生要晾她一晾,忿忿将背上的浑球揽紧了,以更迅疾的速度飞下山去。
过了许久,他都已然能够望见半山的宅子前石子路上反射的清辉,背上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已然很长时间不言不语了。
卓颂渊忽而有些不忍,他晃了她一晃,轻道:“小东西?”
那个东西在他背上轻轻蠕动了一下:“从不从……”
他略转头,撇唇柔声答:“你说呢?不然我背那么久算什么?”
背上传来的,是她沉静安然的呼吸,方才那一问说的是梦话,这个浑球居然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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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岳麒麟揉眼睛发现身边躺着的人竟是皇叔,差点惊跳起来。
昨夜在山道上,她记得自己当是极郑重地表明了心迹,而皇叔不置可否,她就知道多半没戏了。世间好事,若能教自己全占了的,必也不是什么好事了,心伤归心伤,她还是可以想开的。
后来……后来自己怎么会欺霸到皇叔卧榻上来的?
昨夜分明信誓旦旦说了自己不是小霸王,现在再瞧瞧如今实际的行径……
麒麟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