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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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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非法打工,哪天高兴了,检举到移民局去,让她吃不了兜着走”,那顿饭我无比坚决地付了一半钱,包括小费 这样的男人,欠他一分钱都会于心不安。



如此若干会合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我,不,应该说,他们终於放过了我。



偶尔和郑滢、张其馨凑到一起,百分之六十的时间她们讨论孩子,百分之三十的时间她们讨论老公,剩下百分之十的时间用来教育我。



郑滢说,“关璐,你已经都二十七岁了,还离过一次婚。”



我说,“你不是说在美国,女人离婚次数越多身价越高吗?我才一次而已。”



张其馨比较婉转,“我看你呢,是眼界太高了一点,当然眼界高不是坏事,不过,慢慢地也应该适当考虑降下来,否则… ”



“我眼界不高。”



“你说这句话,就说明你眼界太高,还不承认。” 她们异口同声,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我越活越不懂事了。



我看看她们,闭上了嘴,她们总是对的。这两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现在动不动就教训我,她们已经完全不记得从前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歇斯底里、把发酵一半的意大利菜吐在我衣服上的时候了,哼,好了伤疤忘了痛。



私下里,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眼界不算高。我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要一个男人,对我好,不对我凶,不许我喝酒,尤其不许酒后开车,会在我加班的时候,在车里默默地等我,然后送我回家;下面条会问我喜欢面条硬一点还是软一点;不大会炒菜,做个番茄炒蛋把鸡蛋炒焦,然后自己偷偷吃掉,把番茄让给我;会帮我买一个够硬够牢可以挡子弹的箱子;明明唱歌走调却连唱七首张信哲,用自己最可笑的缺点逗我开心;会温柔地抱我睡觉,让我的心在他的掌心上跳;知道我这个人嘴硬心软,有时候坚强,而更多时候不过是在逞强;想要把我养胖,像史努比一样。嗯,就这些,好像差不多了吧。



真的,我眼界不高;她们说我眼界高,瞎说八道。



假如有一个这样的男人,我想,我也会对他好。我又不是傻瓜。怎么对他好?让我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大概会给他织一条又长又厚的围巾,到阿拉斯加都可以戴,南极恐怕就不够了,不过,我才不许他到南极去;我会走很远的路去看他;在天晴或者下雨的日子里惦记他,帮他着想;会给他买块手表;会给他做饭、做菜、做汤;会给他讲花生漫画的故事;会把他的头发弄弄乱然后说“土包子”。好像,好像,也就这些了吧。



2003年圣诞节前夕公司搞活动,有一个竞猜节目,各部门编成组,抢答不同门类的问题。那些问题我大部分连听也没听说过,却在最后一轮中回答出一个关键的地理问题,四两拨千金,我们部门赢得了一棵小圣诞树。



那个问题是:密西西比河的源头在哪个州?



答案是:明尼苏达州。



两个部门都没人来自明尼苏达,所以让我拔了头筹。同事惊讶我怎么会知道,我说是猜的;其实不是,我看过一本明尼苏达的旅游书,所以知道很多关于那里的事情。你问我为什么看明尼苏达的旅游书,长点知识总好啊。



新年前一天,我去市中心买了点东西后在联合广场搭地铁,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远远地朝我微笑,然后穿过人群向我走来。那是个典型的美国男孩子,但是刹那间,某些久远的回忆扑面而来,让我不由自主地也还了他一个微笑。他擦过我身边,礼貌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兴高采烈地朝我身后墙上的换钞机奔去。原来,他不是在对我笑。



我立刻跑回地面上去,穿过好几个街区,走进一家书店。我找遍了园艺部的书架,没有发现一本上面印着非洲紫罗兰的书。肯定卖掉了,四年还买不掉一本书,叫什么书店?



2003年12月31日晚上,我在一家超市里看见雪宝莉酒买一送一,立刻就买了两瓶。拿回家之后,我打开一瓶,慢慢地把它喝光,脑袋开始有点发晕,不知怎么搞的,把另一瓶也给打开了,才突然想起,这种酒开了瓶就要喝完,否则会变成醋,於是,我把它也喝了。慢慢的,我眼前的酒瓶和酒杯悠悠地跳起华尔兹。



酒劲让我睡不着觉,於是我在网上闲逛。逛到一个网站,是专门写网络日志的,供人把自己的思想、生活片段像生鱼片一样陈列给人家看。我从来没有对这种东西产生过兴趣,可是那天的雪宝莉让我突发奇想,也开了一个网络日志,我给它起名字叫“我们这样长大” 。我要写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天路” ,也就是把“关璐” 拆掉两个边旁。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它使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天路历程” ,而且,天上的路,多浪漫。 

然后,我写了一个史努比式的开头,“那年夏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踏上了来美国的班机…”天色发亮的时候,我居然一口气写出整整五大页,雪宝莉功不可没,难怪李白要喝醉了才写得出诗。 


我把写出来的东西贴到网上去,第二天清醒过来,自我感觉良好,於是接着往下写,写着写着,编出一个故事来。那是一个有关恋爱的故事,并无新意,无非是A 爱上了B,B不爱A,偏偏去爱C,C呢又爱上了D,可惜那个D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E暗恋,要命的是E干什么不好,一定要跑到A和B之间插上一脚… 三两个回合之后就把人物关系搅成一锅粥。我其实很想写个出息一点的题材,只可惜回想一下成长历程,很多时间的的确确都是浪费在谈恋爱上。 

酒不能天天都喝,兼之要上班,每天只能写一小篇,写到十几篇,居然真有人看,发来电子邮件鼓励我接着往下写。我骨子里某种叫做“人来疯” 的物质起了作用,於是乐颠颠地接着往下编,并忍不住告诉郑滢。 

郑滢第一个反应是“好,这样你说不定也能找到个男人”。她已经对我现实中的表现绝望,开始寄希望于网络。她现在不用上班,婆婆又刚从中国来探亲,帮着看孩子,所以有很多时间可以挥霍,比如 看我涂的鸦,不过,她比较关心的是“怎么还不上床,再拖下去当心人家觉得那个男的性无能”,还专门打过招呼“你要是不会写,说一声,我帮你捉刀”。 

写到四十几篇的时候,我有点累了。我的文采本来就不算好,编故事又要考虑前因后果,很麻烦,好几次都想停下算了。可是,每次决定要停下,总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从心里某个角落冒出来,逼着我写下去。好在爱情大概是人类活动中最最没有逻辑可言的东西,怎么千奇百怪的情节,山穷水尽了,来上一句“不知怎么搞的” ,总又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心情好的时候多编一点,差的时候少一点;被老板表扬了情节欢快一点,挨了客户的骂,那天的情节就比较凄惨。写到六十几篇,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故事里那个女人的个性仿佛很像我,而那个男人,他…他也变得似曾相识…

逐渐逐渐,看的人越来越多,评论也越来越多,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有一天,我去郑滢家玩,她拿来一叠打印纸放在我面前,“都是骂你的。” 

我拿过来仔细一看,很多人在骂我小说里的女主角,有些人用英文骂,更多人用中文  好像觉得骂女人这种重要的课题怎可随便托付了番邦的语言。中文基本上分两种骂法,一种由外向内,从身高、身材、体重、长相透视其“卑鄙的内心”,像旁氏润肤霜;另一种功夫更高,像朵尔胶囊,由内向外,从“丑恶的本质” 推断出这个女人必然是个丑八怪。英文就比较简单,一个词“stupid” ,由此可见还是祖国的文字博大精深,拿来派什么用途都不怯场。

“说句实话,你的人物刻划有问题。” 郑滢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我正襟危坐,聆听她这辈子的第一份“文艺批评”,“写女人给男人看,不是你这个写法。” 

“那怎么写?”

“记住了,要‘三大一小’ 。三大,眼大、波大、屁股大,一小呢,就是脑子要小,不但要小,而且最好像刚出笼的馒头,连个纹路也没有。男人一看,又漂亮又容易上手,想叫春的叫春,想发骚的发骚,你的人物就算是刻划好了。” 然后回到正题,“你这样是找不到男人的。” 

我啼笑皆非,“又不是花花公子,” 随后扑哧一笑,“照这个标准,你婆婆人气大概很旺。” 郑滢的婆婆我见过几次,货真价实的“眼大波大屁股大” ,加上嗓门大,一定坚持要给我算命,算出来说我有什么“旺夫运”。我心想,“旺夫” ,怎么旺?把男人当成煤炉拿扇子扇吗?同时庆幸没告诉她我不久前才离婚,免得她改口说我“克夫” 。 

郑滢像所有的媳妇一样,和婆婆之间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那天她在房间里对我抱怨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因为她无意听见婆婆和邻家另外一个来探亲的老头聊天,口气里好像觉得家里媳妇掌管经济有点“乾纲不振”。 

“哼,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有点什么毛病都不知道?郑广和除了会给女人接生没什么别的本事,尤其不会管钱,我哪次洗衣服不从他口袋里翻出几张钞票来?还好意思说,他管钱,我跟他一起去喝西北风。” 



我说,“算了,她是自己没管着,心理不平衡,只要你老公肯让你管,关她什么事。” 


郑滢笑笑,叹了口气,“我想将来孩子稍微大一点,还是要出去工作,省得莫名其妙吃这种废话。其实男人也挺不容易,一个人养家,太辛苦了,我能工作,总是减少他一点压力;退一步讲,男人也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万一他将来出出花样,或者碰到个什么车祸意外,我不能独立,岂不是措手不及。” 我算是彻底领教了郑滢的百无禁忌,我想,假如世界末日真的来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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