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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公司是很忙,我经常要七八点钟下班,去年圣诞节我们的确去了太浩湖滑雪,但是,但是,谁说我跟他今年要结婚的呢?
自从几个月前和他一起看见那张老掉牙的结婚证书之后,我的的确确开始想,就这样把名字和他写在一起,或许就是我需要的幸福——幸福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有经历过,事先怎么会知道呢?我甚至想,假如他提出结婚,就答应吧。可是,早在去年十一月份,他怎么就未卜先知了呢?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杜政平做了一件不光明正大的事情——一句谎言夹在好几句真话当中,变得像真的一样,换了我是程明浩,也会相信。然而,说那是谎言,好像也不完全正确,他不是在我家接我的电话吗?我们不是一起出去度假吗?我不是跟他上床吗?
我定定地看着程明浩,原来,他找过我的,只是我没有接到那个电话。
我木木地说:“我们还没结婚。”
“……那,有计划吗?”他有点意外,认真地看着我。
“暂时,暂时还不知道,”我又喝一口搀七喜的红酒,味道却已经不对了,又酸又苦,“你找我干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也没什么。”
“真的?”我盯着他,一直看得他低下头去。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好一会,才说:“讲出来你不要笑我。”他自己先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当时,我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他舔舔嘴唇,“你跟我分手的时候说我不适合你,还说我没有小杜好,当时我一气之下跑掉了,临走之前还叫你去嫁人,后来想想实在混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其实……其实那天我开车去明尼苏达,路上就老在想你,好几次恨不得马上掉头回去,又觉得那样太没面子。可惜,”他苦笑一下,“等我明白过来,小杜又把你追回去了,那家伙真是无孔不入。现在我倒是承认他比我强,他不是为了你到加州来了吗?我呢,有了台阶也不知道怎么下……”他摇摇头,“这样也好,让我断了念头……不管怎么说,我都当你们是朋友,结婚的时候……通知一声。”
程明浩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干,他眼睛里浮现过的刹那温柔又不见了,换上一份亲切,像是对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诉说从前犯过的错误,随后泰然地一笔抹去“不提了”。
我觉得喉头发涩,嘴唇发干,喝下去的酒溶进血液一阵阵往脑门上涌。
他轻轻笑了一下,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去年感恩节前几天,我和一个同事去佛罗里达一家公司看仪器,回程在亚特兰大转机,正好碰到机场发生紧急事件关闭,我们在那里等了五六个小时。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但当时乱糟糟的,大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都很紧张。我那个同事的太太知道后急得要命,每十分钟给他打一次电话,问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到后来,他都有点烦了,我却在旁边越看越羡慕……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分手,你大概也会那样的吧……你一定也会那样的……你以前对我那么好。”
“后来呢?”
“后来我心血来潮,给你拨了个电话过去。照说不应该,就算我们没分手,我也不愿意让你担心,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还会不会担心我。”
“然后你没等接通就挂掉了,对不对?”我盯着他问。
“我拨了号码,又觉得很可笑。再说,要还是碰上小杜,我怎么说?”
“那天我在家,是我去接电话的,你自己挂掉了,”我轻轻地说:“还有,我会担心的。”
他不说话。我低下头,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
“没什么不好,人总要往前看,我们都一样。”他平静的语调像冰水一样慢慢浇到我心里。我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些话,为什么不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告诉我,或者索性不要告诉我?反正不该现在告诉我,现在告诉我,又加上一句“人总要往前看”,让我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他自己大概想通了,不在意了,于是和盘托出,了却一桩心事,不去管人家想通没想通,在意不在意。他好自私。
“太阳出来了。”我说。“人”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只好又回到天气上去,天气总是比较容易聊。后来,他告诉我,他买了一本花生漫画,“史努比的确很可爱。”
“它是花生漫画里人气最旺的,”我漫不经心地说:“真可笑,那么多人物,大家却最喜欢一只狗,可见人没狗好。”
程明浩他们公司的境况的确比我们好,活动结束时每人发了一瓶酒。他问我:“你要不要?”
我笑笑,“你自己带回去加糖喝吧。”
我们交换名片,程明浩在公司电话下面写上手机号码,递给我。
道别后,我望着远处泛黄的山坡,回味他早先说的话,呆了一会儿,突然拔腿往山腰上的停车场跑去。那段路很长,又是上坡,我在太阳底下跑得满头大汗,等我到那里,他正好把车开出来。
他把车停在我面前,摇下车窗,“什么事?”
我脱口而出,“你不要走!”这句很久以前就应该说却没说的话,一直存在心里,此刻猝不及防地蹿出来,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怔住了。
他摘下墨镜,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说:“我要去赶飞机。”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摇头。
“那就不要走,”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感到眼泪在里面像雨云一样凝集,“我不许你走。听见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上车说吧。”
“不,你下来,”我强硬地说:“你给我下来。”
他打开车门出来,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问:“你想怎么样?”
“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执拗地重复着,“那个时候,我就不要你走的。”刚才跑上坡时,我的心里想起了好多话,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真的和他面对面,翻来覆去却只是这一句。
他脸色严肃起来,“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他审视着我的脸,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关璐,你不要孩子气了。”
“我没有孩子气,谁说我孩子气?”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面用力咬着下嘴唇,“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分手的!”
他抬起头越过我看着远处的山,过了好久才把眼神拉回来,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终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既然觉得我们不应该分手,那你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这个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积郁许久、受了伤的愤怒,像闪电一样灼着我的心,“其实……只要……只要几个月就够了呀……”
“我怎么知道?!我给过你机会的呀,‘九一一’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我不是说我想你吗?你叫我自己保重,是你叫我自己保重的呀!”
“那你怎么不想一想,我干吗要给你打电话?那天我一直都在担心,上班也心不在焉,生怕旧金山万一也出事情你怎么办,做了一整天思想斗争,还是忍不住给你打电话。璐璐,你从前说过我个子高,所以反应迟钝,你忘了吗?你既然知道,你,你,你为什么就不等等我呢?”
一阵山风吹来,蓦然刮下一阵眼泪,“你让我那么伤心,”我冲着他嚷嚷,“还来怪我?你怎么好意思?”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可你知道,你让我多伤心吗?那次我下定决心去找你,心里想,随便你怎么骂我,要我怎么样都认了,可就是没想到你已经……小杜还告诉我你们要结婚,这种味道,你倒是自己去尝尝看?”
我抓住他的袖管,“我不是……”话却说不下去了。事情到这里,好像已经分不出谁对谁错。就像一个水彩画盘上,左一道右一道颜色飞上去,越描越黑,再也看不出底色。
许久,他扳开我的手,“对不起。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也不喜欢什么事情都挂在嘴上,所以比较吃亏,也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自己知道。不过,有一点我一直弄不懂,我有了你之后,心里就装不下其他人,你总是不相信我,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可是,你自己却一跟我分手就……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我虽然不太聪明,可也不是傻瓜,只要你等一等,稍微等一等啊……”
我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流,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他去车里拿纸巾给我,我不要,把眼泪都擦在衬衣袖子上,左边擦湿了擦右边。
等我把眼泪差不多擦干,他也平静下来,柔和地说:“我说你小孩子气,是因为我觉得有时候,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得到了又觉得不好。所以,以前的就算了吧,我送你下去。”
“你觉得我朝三暮四,对不对?”
他默默地、久久地看着我,那种目光让我彻底绝望。查理·布朗不要史努比了。查理·布朗怎么可以不要史努比呢?
很多决定在刹那间做出,做完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也不应该回头,只好往前看。已经发生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回到家,差不多筋疲力尽。杜政平正在看一部很老的越狱片,我把程明浩的名片放到桌上的名片盒里。
吃饭时,我问他:“有个地方叫大溪地,什么地方?”
他看看我,“是太平洋里的一个岛,度假胜地。”
“在哪里?”
“靠近夏威夷吧。想去吗?”
“我不是想去,只是想告诉你,下一次同人家说我们要去度蜜月,起码挑个我知道的地方,我可以替你把话编圆,免得穿帮。”
他转过头来,我趁他发问之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