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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的大房间住了两对小夫妻,每天早出晚归,过的倒是正常人的日子,可是他们一旦歇下来,总有那么多吵不完的嘴,打不完的架。按我已往的风格,早就上门理论。好在我见识过那俩个黑汉打婆娘的架势,那可不是好惹的种,我这个浪得虚名的飞贼不一定镇得住。况且每天晚上临睡前,安在枕头边总要唠叨几句,时代不同了,只有你还在以好人坏人来区分社会。你这不顺眼,那看不惯的,小心哪天起床,头不在了都不晓得是哪回事。
“真要那样我是不为你守寡的。”每次她总是这样血淋淋地下结论。
一个月的光阴,我连一幅作品也构思不出。每天除了昏吃,就是乱睡。关奇从老家来,我和他跑了几家中介公司,安月底发工资,我就拖着我的花瓶我的梳妆柜投奔旗人。
看见我们带来的一大堆零食和酒,小波,你没见过小波,他移民去加拿大了。小波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保养得好好的身子。他的女朋友慌忙抓了件外衣给他披上。女孩叫翼子,济南人,据说是大户人家出生。美院毕业从事装置艺术。她最大的愿望是把长城像克里斯托包裹巴黎新桥一样包装起来。前些天在深圳搞了个被农村人议论纷纷的“都市喷嚏”艺展,我在电视上见过。没料到小波更前卫,连人带作品,全部带到了北京。
接过食品,边麻利地装置餐桌边说:“安打电话回来说没事没事,可是我到阳台上望好几次仍然不见你们回来。”
安和大多数在北京呆了两三年以上的人一个德性,小事上往往表现得很温和,她说:“北漂的人好几百万,除了北京,全世界你还找到哪一座城市如此宽容?是应该管管。”
我问小波,“老太婆呢?我们被接走后她发表什么高见?”
“早就关灯睡觉了,反正我一点声音也没听到。”小波打开瓶盖说,“你们一走,我生了会儿闷气,北京真不懂礼貌,就这样欢迎我大名鼎鼎的小波,坐着也是坐着,我们接了几个吻,但大气也不敢出。要是在深圳,翼子早就叫了。”
我摸了摸被蹂躏的沙发,沉着脸说:“北嘴南舌,没人对你们的口水官司感兴趣,但是你实话告诉我,就这些?”
小波在深圳混了七年之久,深圳,那可是全国率先大胆起来的地方。若地考证过,中国开放后深圳最先在大街上迎来第一对凭实力夺取接吻冠军的男女。艾滋病弟弟和伟哥先生也是在那方热土抢先登陆。沙发虽旧,但回想到主人转背的一刹那,有人在上边颠鸾倒凤云云雨雨,我还是心疼。
小波说:“后来,后来我想,人们都说,北京是中国最大的农村不假,但怎么说来也是一国之都。想到这我就放心玩我的。你知道,我这人,每到一个城市都喜欢为自己留点纪念。再后来,再后来电话就响了,不信你问翼子。”
翼子刷地红了脸,她岔开活题说:“老太婆也真酷,就算真的吵得你神经衰弱了,也应该给我们打个招呼,动不动就叫110。”
Mark杜述说的时候,我半睁着惺忪的眼皮睡得昏昏沉沉。这一切对我而言既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当我想置之不理,那种模糊的忧伤又纠缠着我,迫使我作一些毫无结果的猜想和安慰。在越南任由我胡作非为的小楼上,我规矩得一个绝版的绅士。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推心置腹的习惯。而在那间散发着安息香的小屋里,我能引经据典地解释我的行为。我承认,人生的意义取决于女人的裸露程度而不是诗人的思想程度。
我翻身坐起来对Mark杜说:
“能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女人不会是坏事。不瞒你说,过去我根本不相信你和安之间会有好结果。看来我被表面的差距蒙骗了。”
Mark杜盘着两条腿像一个打坐的和尚。
“差距是存在的,但和具体的生活无关。我离开大学的第二年,就不相信世上果有人做爱的时候用的是思想而不是身体。我说若地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就是一边读《国史大纲》一边等在酒店坐台的李唯他还不承认。”
“他现在大约睡着了,先头哭得可真是凶,我怀疑它是不是患了脑膜炎或神经衰弱之类的毛病?等天亮过后,我们送他到医院去,治疗晚了,真的会发病,我高中时有一个同学初初也只是精神稍微分裂,到后来好多医生都束手无策。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他赤身裸体的在你床上站着。”
Mark杜正准备说什么,茶几上的电话骤然间响起来。
二恭石子说,刚刚洗完澡,她住在凯宾斯基酒店。
第十五章
在末名湖那个惨淡的黄昏,在卫生间,在后江一年四季只供应一种啤酒的酒吧,在安息香缭绕的小屋,在越南女人的夸张的呻吟声中,甚而是在Mark杜对我诉说安种种好处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想着一个人,想到同她仅有的三次见面,想到她每天倚在亮马河的阳台上等待艾欣回家的情景,想到她竟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我却有点犹豫不安。我回过头去,电梯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我身后关上。
这是我第三次到凯宾斯基酒店。最近的一次,想起来也是去年夏天了。
我在天桥上观察了她半个小时,她先后和三个陌生的男人都没有达成协议,这使得我欣喜若狂。吹着口哨,我装出很在行的样子靠近她。
“小妹上哪儿去?”
她很随意地回答:
“哪儿也不去。”
我露骨地说:
“我们边走边谈,免得别人注意。”
她顺从地听从我揽住她的腰。
我像最优秀的嫖客那样先从我的寂寞我的孤独谈起,但是她总是嫌我住得太远。
“不是钱不钱,你那边真的太远。你也得为我想想,我不可能一天只做你一个人的生意。再说,到我们屋子做最安全,你不相信。我们有专门望风的人。”
最终还是我妥协。
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和我缠绵了一番。
“你真是个好人。”
“什么都好?”
“坏死了。”
半小时后,我揣着她给的口香糖神气活现赶到凯宾斯基酒店的大堂里。
我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艾欣果然搀着二恭石子从外边进来了。
猝不及防之下见到我,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拐了拐二恭石子,后者迈着急促的碎步往电梯边走去。
艾欣挺着那曾经让我无能为力的胸部走到我身边。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好眼力。那个站街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和艾欣不相上下。自从在李唯身上找回自尊,我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在另一种体形面前,我会不会再次失去自信。这段时间我之所以对艾欣背地下所做的事睁只眼闭只眼,那是我的确心中没底。我深信,我的软弱无力是迫使艾欣远离我的原因。我们各自有可圈可点的过去,我们都有健康地生活过的证据。现在,我已经从那无边的深渊中走上岸来,那个骨瘦如柴的二恭石子所能给予的,自然不能与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相提并论。艾欣之所以走到如此荒唐的地步,不外乎是一个对男人失望后的病笃乱投医罢了。由于性生活的因素使得不少夫妻忍痛分手的例子,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伟哥在全球的热卖,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这个问题。这些日子,我已经看到一个没有性生活滋补的女人对社会造成的危害。同时,我也受够了这种由于身体无能而导致灵魂受辱的生活。我快活地拉着艾欣的手说:
“我打你的电话你老是不接。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
艾欣难看的脸色缓和下来,她说:“回什么家?”
我喜滋滋地说:“我身上的病好了。”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
“你真的病了,额头这么烫。”
后来我反复检阅过自己,我始终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走廊上的灯光柔和极了,很像家里的床头灯。一个清洁工在猩红的地毯上小心地使用着吸尘器。
回国的班机上,我身边正巧坐了一个日本男人。我用蹩脚的日语告诉他,我有一个朋友住在横须贺。
他祝福我。
我从酒吧里追出去。整个越南的南方都在狂风暴雨中。我抱住艾欣。
“艾欣,有一天你又老又丑,但你永远是我心中的艾欣。二恭石子学习一结束她就要回到日本。”
她贴我贴得那么近,以至我分辨得出哪一行是眼泪,哪一行是雨水。
同性恋者是最为优秀的阶层。
人人者是行为艺术家。
不,一切性变态都是退化的象征。他们弱化人性。
让鸟回到恐龙,染色体回到细胞,工业回到农业。女人回到女人。
她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研究傩戏是假,毁坏我的幸福是真。
不过,这个世界上,我们曾经被同一个女人温暖过。
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二恭石子在窗子边坐着。
她让我坐在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
“Mark杜在睡觉。”
“刚才他打电话,他明天早上过来。你昨天到北京?”
“是的,季风刮了整整一个早上,飞机一直不敢起飞,你不是很累吧?”
“不累,那天我在横须贺父母家里,回东京的渡轮上花了不少时间,船在内海上总是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