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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到情人高度-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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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若地趁着酒性带驻京代表到平房去的时候,天快黑了。他在门前的排水沟边摔了一跤,沙砾把裤管蹭破了一个洞。那个女人痛心地扶起他,他的酒醉得更加糊涂。他一再指着门框上的“有猫真富贵,无爱小神仙”的对联峦口峦舌地解说。“我有一只猫,是一只野猫。你喜欢猫吗?它叫春的时候就叫像样的春,我写诗的时候就写像样的诗。” 




  “小时候家里养有猫。说不上喜欢不喜欢。”驻京代表说,“爱小动物的男人心好。” 



  在湖北人开的小菜馆里她喝得也不少。丈夫不在身边,女人的感情大多像水一样不规则,你用茶杯盛它,是圆的;用方缸盛它,又是方的了。初中二年级同班主任顶嘴赌气离开学校,她一个远房亲戚在农民画公司做副总,亲戚到北京两次被会虫骗过之后,她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这份轻松的美差。若地几次试探着捏她的手,见她毫无反对的意思。他心潮起伏地偎着她坐在床沿上,一箭双雕的战果几乎辉煌地在那间黑沉沉的平房里快活地闪烁。靠门边的墙角摆着第一代香雪冰箱,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冰箱里长期只供养方便面的缘故,一个小时以内,冰箱总要叽叽歪歪地叫上两三次。驻京代表摸索写字桌上那盏罩子被烧糊的台灯开关,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亮桌子上拖着两条蜡泪的红蜡烛。 




  “今天不要电灯,只点蜡烛。”他急忙低声地说,“没别的意思,每年的今天我都只点蜡烛。” 



  “看不出你这人规矩还真多。”她缩回被握住的手。“不吃味精,不吃姜,居住在十万人以上城市的诗人写的诗歌你不读,这算第三条规则吧,情人节的第二天只点蜡烛?” 



  “八年前的情人节,我失去童贞。 
我这些年糊里糊涂地丢过不少东西,毕业证书,二胡,最为我寒心的却是八年前那个注定让我后悔一生的秋波。我发誓倘若某天碰到她,非得打她个生活不能自理。我比不得您们女人。一旦伤着了,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若地在床沿上来回摆动着她的手说道,“那年我刚刚满十六岁,八年前,那可是连妓女都天真的年代。” 




  “她很丑吗?你这样记恨她?” 



  “说真的,我回忆不出她的模样。她戴着一颗钻戒,钻戒是讲克拉吧。”若地直起脖子,温柔地说,“真到我懂女人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Outsiders(局外人)了。” 




  并不是人人都对蜡烛有特殊感情。女人夹着提包打开窗台下边的电视机,她没有再回到铁床边,顺势坐在那张主人好像刚刚起床的折叠床上。 



  电视台正在重播前一届杯欧洲足球锦标赛,斯托依其科夫进一个任意球,若地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自从不拉二胡以后,每次看球赛,只要他喜欢的球队进球,他都会忘乎所以地坐到地板上。Mark杜住在平房的时候,地板经常弄得湿糟糟的,可是他同样照坐下去不误。这种不经过大脑指挥的综合症,据说也是当初追艾欣久久不上手的原因之一。那年正好踢欧洲杯,赛事结束后,他恍然发现眼看就要到手的爱情已经不可挽回地退了回去。后来他虽然在俄罗斯流浪诗人那儿对这有欠风雅的恶俗得到比较经典的诠释(尊重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就像尊重一个国家的主权一样重要),但是每每不由自主坐到地上之后,他还是会微微感到羞愧。那天,不明就理的女人见他突然跌坐在地上,慌忙跳过来准备扶起他。他把那句颇有魏晋风度的话瞪着她又念上一遍,只是最后他加上硬邦邦的三个字:“别碰我。” 




  “若经理你真有意思。”女人把皮包放到书桌上,情侣那样蹲到他的面前感动地说,“我从小受的教育只是织织毛线衣,打长途电话尽量选在节假日之类。到现在为止,你说的好些话虽说我听着有点儿懵,但我相信你是活得最为洒脱的男人。” 




  若地双手撑在膝盖上勉强站起来坐到床上,这次画展对公司的重要性被他提升到耸人听闻的高度。 



  女人不解地问他:“若经理你真的喝大了,你们公司单注册资金就是两百万啊!” 



  若地把公司如何请别人代验资,四个股东每个月只领200元的手机费等等诸如此类不宜公开的秘密和盘托出。他摸着良心说:“这次画展,是我平生第一次做生意。我不想对您隐瞒什么。Public(政府)在大力支持西部。我们也应该实事求是。” 




  天完全黑尽之后女人离开若地的平房,他的两种挽留方式都没有取得成功。女人信誓旦旦对他说,要签的话,合同一定同他签,能认识他,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缘分。若地为她招了出租车,抢着预先付了车费,千恩万谢送走他的第一个客户。 




  二十几天过去了,除了赖飞偶尔过问这件事以外,公司里没有第二个人提起那个准备办农民画展的驻京代表。活该若地倒霉,今天早上赖飞在公交车上碰到驻京代表,女人说,她没少给老板反映我们公司的诚实,但老板最终还是不放心把画家价值几十万元的心血送给一家皮包公司。这事黄了,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她写新的手机号码请赖飞转交若地。赖飞青着脸到办公室,添油加醋把这件事喧染一番,若地补交出那天的招待费用,还被取销了一个月的手机补助费。 




  “人的诚信不等于公司的诚信。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转不过这个弯。”我无意识地磨了磨牙,好像找到了某种支柱。 



  若地跳下桌子,他几乎碰翻豢养在白瓷花瓶里的君子兰。他的办公桌在左边的墙角,(如果从排列上看的话,中间刚好隔着Mark杜的桌子。)桌子上经常留有啃过半边的梨子或苹果之类的水果。很长一段时间,他和Mark杜在办公室嗑瓜子的恶习才被根除。只是剩余半边水果的恶俗仍然残留下来。他一躬腰巧妙地翻过Mark杜的桌子落在椅子上,用小刀剔除结了一块疤的桃子皮。 




  “‘就像长成了巨人的儿童玩具/抱怨我们/没有变器成材’,你还记得特朗斯特洛姆吗?老头总是这样说。”他重新拾起话题。 



  我像神经病那样用食指戳着他的大腿:“我只记得李唯,那可是一个用身体检阅诗歌的读者。昨天碰到她,她托我向你问好。问我要了你的电话,我还真不知道你上次在滚石究竟施了什么魔法。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她竟然还在惦记你。” 




  “少来这儿蒙我,她不是早就打道回府嫁人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的是毛丽,牙齿白白的那个对不?你弄错了。” 



  “哦,你这样一说,真是我弄错了。不过,你肯定没告诉她我的电话。” 



  “世上不见得都是小人。”我正色道,“听说她想请你帮忙在 圆明园那边找一间房子。” 



  硅谷旁边自助餐厅的品种没有燕园美食的一半多,然而这儿的啤酒免费。每逢周末,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蜂拥而至,四下里全是叭叭叭开啤酒的声音。偶尔有几个被女朋友抛弃的倒霉鬼,心里还拴在那些过去的风流韵事之上,常常是喝着喝着,突然间莫明其妙地骂骂咧咧抱着无辜的脑袋小声呜咽。我和若地站在收银台边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终于找到位置。他诚心诚意请我的客,一个劲夸耀这家自助餐厅的水果沙拉如何如何了得。其实这家自助餐厅我早就光顾过,(艾欣认识其中一个经理,据艾欣说,她一个星期只吃一餐饭也不会饿。那是一个心细得有本事让男人不自觉地收缩成一条缝的女人。去年夏天她梅开二度,发现迎亲的轿车比初初下嫁时整整多了六辆,她快活得比第一次当新娘子还要高兴十倍。闪动着脖子上堆着的珠宝同新朋旧友打招呼,我曾经快活地想,如果可能,我也愿意做一任她的丈夫。)水果沙拉除了葡萄味道不错以外,苹果梨子,大都是街头的大路货。倒是北京人不大食用的鱼腥草和折二根,多少留给了我一些好感。喝了一杯啤酒,若地说,不瞒你说,我对自己的东西没有把握。除了不负责任地作文字游戏,就是搂着别人嚼过的思想残渣装腔作势。西方随便弄出个什么解构、后现代之类的玩艺,我都免不了跟着瞎起哄。有什么样的娼妓就会有什么样的嫖客。你说是吗?下星期你和我一起到出版社。我现在考虑的是他们真的交选题给我们做,我们做得下来不?出版社推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婚姻和交易之间的关系本来就错综复杂。处理得不好,弄出乱子,那才是吃不完兜着走。我陪你去。这可是公司的大事。想办法打通关节弄到手再说。这回你不要乱说话。她们嫁得好,衣锦还乡那是为国争光,是我们综合国力提高的表现。反之,她们倒霉,惨遭不同文明的身体蹂躏或者沦为昨日黄花孤悬海外,这也是这套丛书的社会意义之所在,至少对后嫁者有一定的警示作用。现在读者喜欢的是丑男人怎样飞黄腾达,美女怎样潦倒不幸。你去管那么多做什么。你明日吗?这与前现代后现代有什么关系?我担心她们只是嫁在婚姻的边边上,在人强马壮的社会被人家像一块东方地毯那样当作摆设。可是这样写,人性和社会性就不容易结合。作品本身价值肯定不大。什么价值不大?利润呀,它能为我们解决房租、以及泡妞的花销,增加国家的税收。我咽下辛辣的折二根说,我们现在还不到谈作品的时候。没像托尔斯泰那样拥有几千亩土地,没像瓦格纳那样交上有钱有势的朋友最好少谈作品。它是商品呀!若地,懂吗?商品的主要价值是什么你不会说不知道吧。现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导演都在拍肥皂剧。每天生产的二十多部电视剧有几部是作品?你当他们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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