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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自拨。幸好她对互联网的热情持续不到半年,像当初讨厌电话一样,她招呼不打就干净利落地退回到传统的书信方式。
我们家的电话,自从我走以后,有时她把线头拔了,常常好几天也忘记接上。输掉官司后的第一天下午,接到她的电话,我很是吃惊。我正好起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嗓子着了火似的干哑,一切像盖脏了的鸭绒被那样乱成一团。刚刚找到一只袜子套住脚趾头,电话就响了。噢,妈妈,怎么是你,我接过话筒,快活地叫。谁在我们家?不信,我听到有旁人说话的声音。是何伯伯吧?不信。艾欣啊,艾欣她在办公室。是呀,星期天全国各地老老少少都放假,但她加班。日本人工作比犹太人还要卖命,你打她的电话吧,算了,节约电话费,回头她打过来。办公室安装了先进设备,打长话和市话一样便宜。装修起码半年以后吧。北京外地人口多,现房少。昨天我去房产公司了,他们下个月才能够交钥匙。先这样吧妈妈。放下话筒,我软软倒在床上。卧室里光线昏暗凌乱不堪,一只瘦瘦的高跟鞋在衣帽架下边探出半个身子。造型雍肿的指甲油瓶少了盖子,活脱脱一个骗子的嘴脸。我的眼睛转向那把翘着身子的木梳,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清洗,上边缠绕着几根乱发。甩掉拖鞋,席梦思咯吱应酬一声。粉红色的电话机拖着弯弯曲曲的电话线趴在地毯上,像鼓足了气的蟾蜍。那幅在展览会上有人只愿意出八百日元的荷花工笔,干枯的叶子随时都有可能掉在水里。我记得荷叶下面有一条游来游去的鱼。那天从天坛回来,我抱着装帧精美的《残荷图》眉飞色舞地对艾欣说,八百日元,他单独买这条鱼也还不够,八成是日本哪个乡下跑来的穷鬼。可是现在我看不到那条鱼。画的下边原本挂着一只毛绒绒的咪老鼠。图钉松了,有一天晚上掉下来砸在头上,我抓住它狠狠往敞开的衣柜里扔,第二天起床,不知它躲到哪个角落,随便我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床头柜上摊着我翻了几页的《民事诉讼法》,当初房东交钥匙给我,曾自鸣得意地向我夸耀把床头柜打造得比标准尺寸高的好处,他那些猥亵的想法我一次也没有试验过。我压根儿不相信避孕套摆放的地方是否显眼会影响生活的质量这类浑话。艾欣纳闷房东何故要把床头柜设计得像两口大箱子。我没有告诉她。她对床有一种天生的洁癖。床单有一个褶皱她都要不厌其烦地抹平它。倒是李唯,听完我的介绍她说也许有它的道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的老公猫(她常常在非正式场合下这样称呼那个包养她的香港男人),说来我可能以为她在吹牛,但那男人就是在生殖器上嵌了一粒钻石,晚上总给她一种刮伤的感觉。我躺在床上,一边盘算着母亲到北京来的可能,一边无聊地想着如果不是这场官司恐怕这一生我都难以再回想得起的往事。
有一天下午公司开完会,我没有和大家一起去吃饭,饿着肚子回到公寓。艾欣成天和二恭石子泡在一起很让我心烦。那个日本女人为艾欣设计的诸多方案,没看到有哪一桩业务操作成功。这天,赖飞私下向我泄秘,艾欣和二恭石子在亮马河租有一套公寓,更增加我无限的烦恼。回到家里,一口气狠狠啃完两个苹果。是的,我承认,我到北京来不是为了找一个女人,不是想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把我的后半生固定。艾欣一直没有明确表示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没有坦白地向她开口。有一次她在我的卧室边和我聊天边自然地脱光自己钻进鸭绒被我畏畏缩缩地搂住她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把她当做一尊神,一尊集中了全部女性缺点的神。她干裂的唇擦过我长满汗毛的胸部擦过我小时候被扭伤的肩胛骨最后被我滋润被我打湿而长时间停在我微微发抖的嘴唇上,她完全敞开的躯体露骨地传递着她已经越过道德的底线她的和我一样不清不白的过去毫无羞涩地凸现在焦渴的脸庞,近距离地抓牢我的眼睛散射出闲置了一个冬天的水田那样透彻的光,她的手指无拘无束地滑过我的下体滑过我对性爱的所有知识所有记忆,最后在我的腰上留下几道恨铁不成钢的抓痕。这对满月似的乳房实在太熟悉了,它肆无忌惮地扫过我童年的每一寸天空。有一种力量在马不停蹄地追赶着我警示着我粉碎着我。我勉为其难地翻越到她的身上,像一个扛着锄头走过秋天大地的农民。然而我还是什么也做不成。待她平静之后我像耗子一样揭开被子的一个角,身体钻出来了可是好多东西都留在了被子里。我们得谈谈,我想。虽说我暂时不太清楚,但我相信艾欣掌握着一把打开我的钥匙。我在家乡的时候给雪儿造成的伤害几乎都是物理性的,我不是性无能。这点,艾欣最为清楚。我想是她的身体里埋藏着让我头疼让我恐惧的东西。可是她带着凝固的身体睡着了,浑圆的大腿万里长城一样压在我的身上。那个曾经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的图像突然间变得光怪陆离。我只好悻悻地捻着似曾相识的乳头迷迷糊糊地睡去……
正当我躺在床上长吁短叹,我听到有人轻轻碰门。
我听到她在门厅换鞋的声音。她和艾欣一样,换鞋的时候高跟鞋碰得很响。
我耸拉着眼皮重新躺下。自从上个月她的男朋友在我这儿借住几天以后,那只老公猫不在,她喜欢溜上楼凑热闹,虽说天下的二奶都慵懒成性,但她例外。每逢我洗袜子收拾茶几之类,她也脚不停手不住的跟着帮忙。
“这么早就睡了?艾欣姐呢?”她径直走到我的床边坐下。在我的感觉上,她比艾欣大,可她愿意这样叫。
“她有她的家。”我懒懒地说,“是不是胡葫岛来了?”
“你以为火车票真是纸做的不花钱是不是?有烟吗?”她用询问的眼光扫了我一眼。
“那不是?”我指着窗子边的梳妆柜,不高兴地皱着眉头。
“我想在你们家借住两天。”她轻轻地说。像是在安抚我。亚麻吊带的裙子显现着她无法回避的脆弱,瘦长的胳膊上留着两个种痘的疤痕。我鬼使神差地摩挲她的手。
“住吧,你高兴住几天都行,假如沙发你睡得习惯的话。”
“睡在哪里不是两条腿一伸?不过我更喜欢睡地毯。”说着,她把烟盒巧妙地抛回梳妆桌。“那我先给艾欣姐打个电话?”
“你听着,李唯,这房间只有一个主人。”我翻身坐起,气咻咻地说道,“你不是想睡地毯吗?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以前抱着毯子去客厅睡。”
“你们吵架了?”她不理我这一套,烟叨在嘴上,两只手压我躺下,把烟插到我嘴里,逼着我吸了一口。她取回烟,抱歉地说,“别绷着脸?
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我让菜馆送点吃的?”
“谢谢。”我嗡着声说。
“真要在你这儿打搅几天呢,我皮箱都拎上来了。别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呢。”
“怎么了?”
“她老婆给我打电话。她不是吓我,有钱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别说了李唯,我不想听那些歪道理。”我粗鲁地打断她,“你有一个还没有学坏的男人,趁他还没有变坏,回家去吧。”想了想,我又像那些演肥皂剧为生的演员那样补上一句,“如果不想一辈子活在虚假中,回家去算了。回家,情人之外还有情人。”
小伙子是葫芦岛人,李唯把他引到我房间的那天傍晚,他谦卑地对我说着一辈子我也没听过的好话,年轻的喉结快速地上下滑动,嘴巴甜得抹了糖似的。在北京两年多从没有谁对我这样献过媚,听上去很是受用。晚上,我和他下了好几盘棋。我们两人的水平差不多,赢了我。待我喝完酒,他又为自己斟满酒杯,一仰脖子吞下。他说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到北京,认识昨夜这样的大哥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一个劲邀请我夏天去葫芦岛玩。喝到后来,他对我坦白,家庭条件不好,中学毕业就掇学了。李唯是他的同班同学。那时李唯是班上的文娱委员。他是副班长。他长这么大做得最稳妥的事就是爱上姨妈家的这个女儿。他的母亲双目失明,妹妹还小,家中没有多余的人手。但他不管了,明年一定到北京打工。说到后来,他几乎把持住自己,爱情直在眼眶里打转。他说每次收到李唯寄给他的钱,他的心都像喂了狼一样难受。日子过得巴巴紧,可是那些钱他一分也没有动,我们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花女人的钱?你说对不对?
噢,是的,当然,不过……我整个晚上都含含糊糊。
但是我感觉李唯在餐厅挺受委屈,老板对她爱理不理。
你瞎猜吧。天下的老板都是一个样,坐宝马车的卖混钝的都一个样。你不是他的顾客你在她的店里碍手碍脚人家肯定不高兴。到你走,错了吧,象哪能这么飞?
按我们葫芦岛人的说法,这有什么不妥?我女朋友在你的餐厅打工我老远来看她你放她休息两天有什么不妥?
各方各俗。再说这是北京,做老板的什么人她没见识过?你没到我的公司,你到我的公司看看。只要我发现那个打字员没事坐着,心里就特别难受。这盘不算,我悔了棋,再来一盘。你先走。
唯姐说昨夜哥就不是那种老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每次我带朋友到店里都是李唯照顾,一来二去,大家熟了,她认我这个哥,我也认她这个妹。就这么回事。你哪天回葫芦岛?
明天,明天中午,火车票今天都送到店里来了。
“他人长得白净。欺骗单纯的人有罪。要我看来配你绰绰有余。哪天晚上想到你睡在楼下一个胖男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