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人让你这样心急?”望见星巴克那惨绿色的店面,我干巴巴地说。
“我还没有告诉你吗?一个远房亲戚。”她说了句显然不准备让我听清的耳语。步子放慢,靴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耳朵上的那粒黑痣因此而分外醒目。我动情地说:
“今天碰上个不适合散步的天气。”
“北京很少有你想像的那种天气。”她嘀咕道,“你身上没带烟吧?”
“我白天不吸烟。”
“那好。我看不惯那种一见面就忙着递烟递名片的男人。”
酒吧里紧靠着空调机的地方坐着好几个年轻人,大约是衬衫的领子太白的缘故,他们一个个皮肤嫩嫩的,像虾没有煮红以前的颜色。看见我们走进来,几双眼光齐刷刷聚焦艾欣,没有一点漏到我的身上。我放慢脚步拉开和艾欣之间的距离。我注意到靠左边坐的女孩子睒了我两眼。服务生搬来两张椅子,我脱大衣时母亲写的信掉在地板上,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她们以飞快的速度和艾欣握完手之后坐下。人不多,但是从事什么的都有,房地产销售商,职业经理人,西门子公司营销代表,知识产权方面的律师,惟一的女孩是例外,我记了两遍也记不准她的名字。他们没问,艾欣也没有向他们介绍我。她随手把大衣脱下来放到我抱在面前的皮衣上,态度像对她一个多年的跟班。惠特尼?休斯顿哼完没完没了的《我将永远爱你》,在下一首歌曲《卡萨布兰卡》还没有播放的间隙里,当艾欣翘着屁股擦着我的面前向旁边的经理人简短地说先生劳驾你往旁边挪挪椅子我坐到里边去的时候,我为自己接到一个电话就跑得屁滚尿流而感到一丝黯然。北京是一个社会阶层高度明朗的城市,听人说,酱油和醋放在同一个瓶子里,它不会轻易混洧。在北京我属于那种只供得起一套名牌西服的阶层。我印了两盒名片,上边即无单位又无头衔,除了偶尔泡酒吧时发给几个逢场作戏的女孩,没有用出去几张。皮鞋的原产地是意大利,初初穿的那几天心疼过它。没有代步的车,它的衰老好像要比我细心的呵护抢先一步。纣王用上牙骨筷子比干开始为碗着急,我在这方面同样也没少操心。这也是公寓的租金虽说沉重但我也咬着牙接受的原因。可是钻不到空子,在北京你别说享受,养活自己都不容易。有一段时间为一家文化公司撰写文案,两个星期他们就另请高明。不是说我的文字表达能力不到位,而是我的工作态度和公司所要求的敬业精神大相径庭。老总是捡易拉罐起家的,离开公司那天我去他的办公室告别,他语重心长告诫我,兄弟呀,你这种混法,北京随便一个小角落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发掉你的一生。我大学读的是经济管理,对那些残酷理论一向抱着保守看法。跑不过狮子,我不往那片林子里钻行不行?我的这种奴才心里限定了我在北京所取得的成绩。毕加索推崇的人生是争取我们想拥有的并充分享受它。按他的标准我只是一个得过且过的败家仔。上对不起挣下房产的列祖列宗,下对不起社会高度发展的物质文明。一个城市的游戏规则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就拿拴住我脖子的这根近四位数的领带来说,谁敢肯定它不是巴黎街头的垃圾货?在北京每天都能听到别人的发迹神话,可是由于我这种孱弱而又好高骛远生活的态度,我堕入了一种荒诞境地:既不同情贫穷又不尊重富贵。尤其是在星巴克这种地方,看到一张张功成名就的脸,我心底的对抗情绪恶魔般疯长。我为自己今天穿得人模人样而感到可耻。服务员把咖啡杯放在我面前之后她再也没回来管我,地产商在细数炭烧咖啡的几种喝法,西门子在和我身边钉着金纽扣的先生讨论昌平热气球基地,艾欣与哪个名字怪怪的姑娘低低交谈着什么。往咖啡杯里加了两袋糖,我一饮而尽。
“你们多谈一会,我想先告退。” 我提高声音,用平时那种沙哑而又不耐烦的语调越过手中的杯子说。
“不行。”艾欣瞟了我一眼。
“忙什么,一起吃饭再走。”她的律师亲戚生硬地挽留。这时候,我身边的经理人从公共关系学的角度盘问我,他问我贵姓,在什么地方高就,来北京多久了,习不习惯。我带着一种挑衅的口吻,又不失礼貌地告诉他,我参加两个星期的工作被炒掉了。白天晚上都自己和自己闲着。不受风吹不遭雨打,主要的是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我停顿一下,又补充说,当然,只是城市大,功利的东西太多,每天出门都有那种不小心会被别人贱卖的担忧。
“北京是世界上最宽容的城市之一。”他平静地看着我,有点严肃地说道,“城市的包容性体现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过去我一直居住在深圳。我不喜欢深圳的那种氛围。虽然它年轻,走在街上很少有机会看到老人。但在那边我总有一种远在天涯海角的感觉。你不知道住在一个国家的心脏要多体面就有多体面。功利本身没错。社会进步,个人生存都不得不讲功利。否则,你来北京干什么?”
我来北京因为它是首都我才来北京。只要是人都希望体面呀!嘴上虽然这样抵赖,内心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离开星巴克他们去停车场取车,我固执地提出我先走。艾欣淡淡地说:
“随你。”
在回来的公交车上,我翻出信又读了一遍,想到今生再也不见不到笑眯眯的外婆,对母亲不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而使我产生一种被抛弃的失落。车停在人民大学,我下车到一家川菜馆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灌得大醉。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不理解没法生活,太理解了,又往往让人灰心。母亲肯定是算准,就算她及时通知我我也赶不回去,要不就是她看重了那本在一定程度上让我声名狼藉的小说。
夜半三更醒来听到艾欣在客厅用电话,一时间我又羞又愧,光着脚丫站在客厅门边望着她发呆。
电话机放在她腿上,不知和谁聊得郑重其事。
“……那好,回头再联系。”她收了电话,不冷不热地望着我,空气中满是撕裂的味道。
“你真有性格。”她鄙视地说。
我跑过去蹲在她面前抱住她,沉郁的心绪瞬间被搅翻。巨大的幸福感决堤的江水那般狂泻而来,像阳光穿过阴霾的天空打在大地。
“我做错了,”我咕哝着,真感到过意不去。“你怎么进来的?”
“钥匙插在门上。没经你允许就吃了你冰箱里的饼干和啤酒——”
“那样会伤胃。”
“你会这样说话,真难得。”
我把她抱进卧室,她稍作反抗就放弃了。
“心底偷着乐吧,没想到丫这么贱!”
“我已经认错了我不准你乱说。”我不安地含糊其词,“我…一般说来…”
新买不久的被套有点发硬没有人翻身它也悉悉窣窣,幸亏关了灯,屋子里黑黢黢的,艾欣看不到我的脸。北京小肚鸡肠的男人不会只有我一个,但肯定数我的理由最不充分。细想起来,我为自己失礼的举措难为情极了。别人好心好意招待喝咖啡难道还错了?现实这么残酷,大家都在夹着尾巴做人。人家的衬衫比你的白你就不满意,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歪在枕头上想到这些,我的手越发不好意思去碰艾欣的身体。她脱去羊毛衫之后猫一样的钻进鸭绒被里,武装着胸衣的乳房在离我胸部不到半寸的地方嘎然而止。我轻轻捻着她的耳垂,像盲人摸索纱票上的盲文那样颤颤抖抖地压下纯粹的冲动。艾欣如此聪明的姑娘,我不想让她有丝毫投怀送抱的尴尬。
“那女子是扶桑人?”我低着声故意惊讶地叫道,“非不怪满脸风尘。”
“她叫二恭石子,家住在横须贺。男朋友是东京小有名气的文化经纪人。她如今在北大研究傩戏。”艾欣呼出的热气吹到我的脖子上,痒酥酥的,像小虫子在爬。
“可是傩戏不在北大呀!”
“这有什么不可以?孰煌学还在英国呢。”少女的体温在脱光衣服后慢慢渗透出来,像守不住香气的紫罗兰。
“是呀,这个世界好像是专门为有钱人准备似的。”
“这是城市规则。我在教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想。”艾欣翻过身躺在我的手臂上。我记起十几年前,我也是如此任性地睡在母亲的胳膊弯里。我们家住在顶楼,每年夏夜,我和母亲常常这样在葡萄架下睡过去。后半夜起露了,我们醒过来吵吵闹闹地回到卧室。
“那时候怎么样?”我圆滑地追问道,“你知道,一个少女的梦,她本人不好奇别人好奇。”
“我跟你说,我来北京以后就没有回过家。包括去年奶奶过世我都没有回去。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所以今天我特别理解你。其实我比你更没有底,我只是没想到三年后站到关奇面前时那些让我咬牙切齿的恩恩怨怨会消逝得毫无踪迹。”
“关奇?你家那个律师亲戚?”我匆匆问道。
“他毁了我也成全了我。可以这么说,他把一个少女的初恋打得粉碎。没有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到北京。没想到时过境迁,什么都变轻了。
“你走以后,他们问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说你是小兄弟,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只不过还没征得你的同意。他们取笑说演艺界流行的大鱼吃小鱼我也要模仿。我说这有什么不可以?时代不同了,同爱情多少沾点边的就算爱情,这可是公开的秘密。不止大鱼吃小鱼,现在已经是快鱼吃慢鱼的年代了。再说,在北京混了两三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