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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珊究竟跟了叶长风有些时日,见此情景,不言声走上前,取过一旁的手巾,细心拭着叶长风额上汗迹。
叶长风经络才被疏通,面上潮红一片,黑发沾了湿意略带凌乱,神智却是渐渐清楚了,瞧着端王,苦笑道:“你明知我宁愿死,也不愿你来相救。”目光又移到唐悦面上,凝视半晌,微微一叹,竟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唐悦一怔,心中不无黯然。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能不来。”端王淡淡一笑,面色如常,眼神却是极少有的一丝温柔,“你不能死。”
轻咳了一声,萧达凛抱着双臂,笑吟吟看向端王:“多谢你前来救活了他。不过,我瞧,他还是跟我回辽国养病的好。你若是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罢。”
空气中敌意陡现。
端王挑了挑眉:“我既敢来,就不怕你手段。莫说他的毒还没解,我定要将他带回京师,就算毒解了,他也不会跟你走。”
“是么?”萧达凛仍是笑得悠然,“你可知这帐外现在有多少人?赵宁非,我知你生平冷静,必不会因一时冲动,胡乱赌上自已性命。我们何不坐下一谈?”
“谈什么?”端王暗提内力,不动声色。
“我听说,赵光义与你原是世仇?和你说话,我也不必转弯,联手罢。我契丹的兵马可以借与你,我们杀上京师。”萧达凛炯炯的眼神一一掠过帐内众人,“在座皆是英豪,当知我此议是否可用。届时你为宋主,而酬我契丹以土地,各位各偿其愿,岂不快哉?”
帐内众人,连同蓝珊在内,都一齐听得呆了。谁也未料到萧达凛竟有这般提议。然而再细想,若端王真允诺借辽军马,合着他对山川布防之熟识,拿下中原实非难事。
天下江山,多少英雄竞逐之物,只在一念之间。
端王沉吟片刻,突地回头一笑:“长风,你意下如何?”
叶长风神色略显疲惫,气息却已渐平稳,静静道:“你做事向来独断,几时问过别人。何况我一介书生,手无权势,意下如何,很要紧么?”
“要紧。”不知觉间端王已到床边,俯身握起叶长风的手,柔声道,“这辈子你是要和我过的,你高兴不高兴,怎会不要紧?”
“你……”
叶长风绝没料到端王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等话来,羞怒之下,正待发作,身子一轻,已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耳边一声沉喝:
“走!”
风声嗖嗖,叶长风身如腾云驾雾一般,被人抱着急掠出帐。接着是一声长笑。
“多谢主人好客,无奈我们要先走了。还有,就算要做皇帝,我也会自已抢……不用别人帮忙。”
叶长风心中稍安,意识又渐渐开始模糊。
被人带着飞掠,这种滋味倒不是第一次尝。当年被唐悦掳走飞奔时,可不也是如此。叶长风虽觉不值,仍是知机闭上双眼,耳中只听刀剑相击声,呼喝怒吼声,箭矢破空声格挡声,不多久,又有火焰燃烧毕剥作响,两军厮杀呐喊声……纷纷扬扬,繁复难辨。
而伴随着这许多声音的,是一个平稳,有力的心跳。叶长风昏沉沉地伏在这具胸膛之上,心头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终于被平放下来。强压心神慢慢争开双眼,叶长风不觉长吁了口气。
到宋营了。
眼前事物不算陌生,正是端王居所。唐悦和蓝珊却不知在何处。
“那两人在包扎换衣物,小伤,你不用再一心惦念他们了。”端王看出叶长风心中所思,索性先道。
他语声倒象是微微有些吃味,叶长风怔了一怔,不愿去理,又有些好奇:“我们怎么逃出来的?我不信你能以一挡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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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旧是那阳光,穿过窗棂淡淡洒入,物影游移,同上一次看到也并无不同,只是其间却多了如许变故,如许心事。
叶长风肌肤原本白皙,经此一病越发苍白,直如宣纸一般,双颊却隐隐透出异样的艳红,似有似无,外人看去只觉多增一分奇异的妩媚,端王这等行家瞧在眼里,却是心头沉重,偏偏面上只能若无其事,微微而笑。
“怎么逃出来?不外乎我与唐悦联手,那小子是经年逃惯了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暗器迷烟没有?”端王唇边含着一丝笑意,也不讲究礼节,随意在叶长风榻边坐下,“萧达凛此时身边的人手又不足,只要能闪过他,余人何足论道。”
此时的端王已除了袍甲,只着一身淡黄色紧衣小靠,更衬出形貌英朗气度雍容,温和而笑娓娓道来,全无半点杀气霸道,倒仿佛又回到昔年京师盛宴中的潇洒王爷俗世佳公子模样,叶长风明知此人善变,仍是忍不住暗叹息一声,自已当年,何尝没有被他这醉人风采所迷?只是之后政见各异势同水火,那是时也,事也,由不得人,也不用说它了。
恍惚间,原来已和此人纠缠数年,又从京师而外放,再至边塞,千里关山踏遍了。
早知自已缺了解药必死无疑,叶长风反将一切都看得轻了,换作平日,端王靠得如此之近,定要生出警觉之心,此刻却只是平和一笑:“论到稀奇古怪,你王府的东西也必不比他少罢。”随即想起那狠毒的牵机,笑容不觉带出淡淡苦涩,随即惊觉,急忙敛去。
“先不说这个。你在辽营大病了一场,幸好现在我们用内力理通了八脉,现在想必是累极了——你还好么?”
端王温柔抬手,原想触碰叶长风脸颊,半途却又改成替枕上的人拂开额前散发。
原来他还不知自已是中毒。
叶长风微呆了呆,想必萧达凛没来得及说,便也释然,笑道:“只是倦,想睡罢了。”
原先隐瞒身中剧毒,是不想令端王心有猜疑,后来则是想以此名目死在辽营,也能激端唐合力对辽,无暇内斗,这法子虽不甚好,却是自已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只是倒底没能成功,还是被救了回来。
那么到了此刻为何还要瞒着众人呢?叶长风自已心里却也不甚明白,只觉不愿见他们焦急悲伤,何况以这两人无法无天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杀上皇宫内庭,这却与自已一向理念所悖。
然而叶长风内心深处,何尝没有隐隐约约的负气之意。你们平素那般任性对我,我只是沉静不语,莞尔微笑,似一切折磨都可如春风般化之无形——可真能一无所有不落尘埃么?现下既要死,索性也死得无形罢,如流水送逝,这人世已来去过爱恨过功业过,再死得无痕,岂不甚好。
只是这般任性念头,叶长风却只能模模糊糊在内心泛起,想是一点也不敢深想的。
叶长风暗中凝思,自觉不露声色,只是眉梢眼角的细微神情,却又怎瞒得过端王的利眼?端王亦自暗叹一声,如何不知这人的心思。但端王之所以不揭穿却是另有所谋,也就只装作不察了。
房内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算计不已,空气倒一时沉寂下来。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端王笑容更深,缓缓俯下身子,面部离叶长风不过数寸许:“长风,要跟我说什么?你先说。”
叶长风只觉端王温热的呼吸全扑到自已的脸上,又麻又酥,最可恶的是那双带着笑意似乎能看清一切的眸子,竟让叶长风生出几许狼狈之感。
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叶长风本想不着痕迹地离远些,却无奈地发现端王的双臂,身子,有意无意地封住了自已的退路,唉,这人原本就是高手,这些小节,自已怎能争得过他。
苦笑道:“我想跟你说说辽营的事,萧达凛他……”
“先莫谈这个。”端王一手轻轻掩住叶长风的唇,低笑道,“你这些日子也累够了,歇一歇罢,这些伤神的事就由它去,别再想了,有我呢,难道你信不过我?”
还是这般狂妄自大。好象全不记得当日战场如何紧急的种种了。叶长风摇了摇头。这个人的恶劣本性只怕是再也难改了。
“我是想休息了,王爷……”
叶长风还没把这就请回四个字吐出来,房门被嗒嗒敲了两下,随即被推了开来。一个男子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倚在门边:“王爷,顺路给你转个口谕,你们家主子叫你带两千亲卫,急速赴京呢。”
虽然意外,叶长风关心的却是来人的身体:“听说你受了伤?伤在什么地方,重不重?”
唐悦目光转向叶长风时变得柔和:“我没事,不小心被刀碰到手腕,早就行了。”
“怎么是你来传口谕,我军中没人了?”端王看到这人实在头疼,说话自然没有好声气。
“这是我们去宋营时,你的下属接到的三千里加急快件。本来他想亲自禀报你,我半路看见,就顺手拿过来了。”
说得倒轻松,拦截圣旨已可问成死罪。不过在屋里的众人谁也没在意这个。
“哦,急召我回京呢,你可知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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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这句话,却是扭头向着一边病榻上的叶长风所说。虽是问句,声调轻柔和缓,倒象是借机流露亲密一般。
叶长风不知端王用意,细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身陷辽营多日,倒不知京师动向。”
“看来我还得向唐兄请教了。”端王似笑非笑睨了门边的唐悦一眼,“长风也该休息了,不如我们出去细聊?”
“正有此意。”唐悦目光闪动,微微一笑,“请。”
叶长风中毒已深,虽经三大高手合力打通经络救回,也确是倦极累极,强打精神陪了几句,早觉心力不支,并未觉察其它,笑道:“那我也不用客气,两位请自便罢,我却要睡了。”
步出门外,在三四丈远的地方停住,端王看也不看四周,淡淡道:“珊儿,不要躲藏了,想去服侍他就去罢。说起来他倒底是你主子,要汤要水的,你可小心看护。”
“是。”
隐蔽处身影一闪,蓝珊深深垂着头,立在端王面前,恭谨应了一声,并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