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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胆囊炎”。年轻的小医生作出诊断。
打了止痛针,开了消炎药,我又扶着彪子回到了家里。
止痛针很快发挥了作用,彪子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他全身放松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安然入睡,我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
凌晨四点多,他又一次疼醒了,显得十分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熬到天明。
婆婆在医院工作了几十年,虽不是医生却也具备一定的医学常识,一大早便催着儿子去做进一步检查。
我们来到B超室,我还是十几年前怀孕的时候去过那里。年轻的医生很认真,左看右看,检查结果还是胆囊炎。
彪子当时已经完成了《大清官》的拍摄,下一个目标是和滕文骥导演合作电影《日出日落》,计划9月开拍。我们担心他到了黄土高坡外景地胆囊炎再急性发作,就决定利用开拍前的十几天空闲,尽快把胆囊摘除。
胆囊切除手术在医学发达的今天就像切除阑尾一样简单,我们心里没有一丝紧张。手术前要做各项例行检查,彪子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跟老朋友们打招呼——公公婆婆在309医院工作了一辈子,这里很多医生护士都是彪子儿时的玩伴。
经过放射科的时候,我们碰到了放射科主任由昆,她是著名数学家陈景润的夫人,也是彪子父亲带的“兵”,看着彪子从小长大。
“黑蛋儿,你怎么有空上这儿来啦?”由主任亲切地喊他。
“住院,做个小手术,摘胆囊,先来做个胸透。”彪子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检查单。
“胆囊怎么了?”没再顾上寒暄,医生总是对“病”有着职业性的敏感。
“昨晚疼了一宿,做完B超说是胆囊炎。”我抢着回答。
“噢,没事儿,小手术。你可又胖了,肯定有脂肪肝,我给你做个CT吧,好好查一查。”由主任拍拍彪子的肚子,像对待自家人一样热情。
彪子不肯,他不愿意做任何“无意义”的检查,可是又不能辜负了由主任的一片好心,便说笑着进了CT室。
哪里知道,由主任一句无意的提醒竟是一场灾难的序曲。
我站在CT室门外等彪子,左等不出来,右等不出来,心想他一定是跟医生聊上了,于是推开门进去找他。
由主任和另外两名医生围坐在仪器前,用手在显示屏上指指点点,还小声嘀咕着什么,见我进来便坐直了身子。
我礼貌地笑笑:“怎么样,有问题吗?”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彪子还躺在里面。
第18节:求求你们,先不要告诉他(1)
“没什么大问题。”由主任用手指着显示屏,“你看,胆囊里有块小石头。”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了一块白亮亮的东西。“脂肪肝严重吗?”
“严重,你看,这儿全是。”由主任伸手指了指另外一块区域,我完全看不懂。但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三年前彪子就有“脂肪肝”了。
彪子好不容易“解放”出来,挺高兴,看着显示屏上的影像问:“没毛病吧?”
“黑蛋儿,不能再胖了,赶紧减肥啊!”
“哎,减!减!”此时,“肥胖”是个太轻巧的“毛病”,彪子觉得容易极了,连连点头应允。
“哎,别急着走,明天早上空腹打一支加强针,再做一次CT啊。”由主任看似一脸轻松,不经意间甩出这么句话。我一怔,彪子也一怔。
……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反复琢磨为什么由主任要彪子打加强针,要加强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我们如约而至。一夜的忐忑使我不想再一个人等在外边,于是随着医生进去,远远地站在后面,尽量不妨碍他们工作。
彪子又被推进CT机圆圆的罩子里,魁梧的身躯拢在底下显得空间逼仄。护士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一针,彪子还和她有说有笑,一点看不出紧张。
这一次医生们不再说话,大概是因为我在旁边的缘故。由主任用手指点显示屏,其他医生便点点头,看上去很默契。
我的心不再像前一天那样轻松,看不懂影像,我就死死地盯着由主任的脸,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答案。
“他从前得过肝炎吗?”由主任突然回头看看我,语气有些凝重。
“得过。”我老实作答,牢记“有病不瞒医”,“怎么啦?”我不禁追问一句,心里袭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连载13】
“求求你们,先不要告诉他!”
由主任是著名数学家陈景润的夫人,也是彪子父亲带的“兵”,看着彪子从小长大。为他检查后,由主任没有回答,慢慢地把眼镜摘下来,一只手使劲揉着双眼内侧的凹窝。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半晌,她才说了一句:“小芳啊,你看,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由主任有些尴尬,挤出一丝笑。
我的眼睛快要瞪出来,屏住呼吸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正在这时,彪子推开里屋的门走了出来。由于检查时间太长,他显得有些疲惫。他看看我,看看由主任,我赶紧收拾起慌乱的心绪,送给他一副轻松的笑脸。
由主任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没什么大事儿,别太紧张啊。不过啊,咱们院这台机器比较陈旧,看不太清楚,我马上给你联系301医院,去做个核磁共振。”说完,不等我们回答她便一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309医院的机器是否真的像由主任所说“比较陈旧”,心里巴望着确实如此。
我和彪子在由主任的安排下,立刻赶往301医院。
一路上,我的心慌慌的,乱乱的,不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紧紧依偎着彪子,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尽管结果还是未知的,但一个狰狞的“癌”字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现。301医院很具权威性,我心里祈求他们给我一个正确的,令人心安的答案。
我抬头看看天,天空很蓝。
在核磁共振室门口,我紧紧攥着彪子的手。他的手是湿的,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别紧张。”彪子使劲儿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儿里,好像要做检查的不是他,而是我。
我好像感觉到他就要一下子被那圆圆的罩子吞噬了,眼泪“哗哗”地淌,双腿开始发软。
“你看你,别这样,别这样。”他笑着,眼里闪过一道亮晶晶的光。有几位大夫站在我们身边。我知道彪子心里也很难受,但他要笑给别人看。
“我害怕。”我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别怕。”他抽了一下鼻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害怕没有用。快,听话,别让人家医生等着。”
彪子两天之内第三次被推进了那圆圆的罩子……
第19节:求求你们,先不要告诉他(2)
我平定一下情绪,站在马林主任的身后,显示屏上一幅幅画面快速地切换,我暗自观察医生们的表情。
突然,他们锁定了一屏影像,仔细看了又看。
“太晚了,真可惜。”马主任转过身,一脸严肃地对我说。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医生们又继续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倏”地一下我又回过神来:“你们说什么?什么太晚了?”我的声线在颤抖。
马主任在显示屏上指给我看:“这儿,这儿,全都是,太可惜了。”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心里一片空白。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相信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你们……你们不会看错吧?”
没有回答,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恍惚中我看到我的彪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恍惚中我知道欢笑从此离我远去。
“求求你们,先不要告诉他。”我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彪子出来了,尽管很镇静,可我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一分稍纵即逝的惶然。他并没有问结果,而是死死地盯住我的脸,我的眼睛。他很聪明,知道我是很外向的,一切都会写在脸上,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表演”出一脸茫然,撇撇嘴,耸耸肩,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他像是放了一半的心,又把头转向医生那边。
“傅老师,您先回去吧。我们这是为您加班做片子,还没吃饭呢。等下午上班,我们研究一下再出结果。”马主任很镇静,理由也充分。我心里很感激他,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一把。
彪子虽然急于知道结果,但却不愿意让别人饿肚子,于是连忙说:“好,好,不急不急,先吃饭。”拉着我便往外走,我能看出他的忐忑。
我想,真实的结果今天是不能告诉彪子的,而今后是否告诉他、怎么告诉他,我还没有想好。仓促中,我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他“糊弄”回家。
“那不行,要等一起等,咱们在附近吃点饭,下午一起来。”彪子态度很坚决。
“可是……”我一时不知该怎样支应他,忽然想起忙了一上午,他还没有输液,“要不咱们都回家吃饭,吃完饭你回病房输液,我让小徐陪我来。”小徐是彪子的助理,这几年一直跟着他。
一向固执的他被我哄上了车。回到家,又一道难关在等着我。
婆婆早就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等着我们回来。一进门,婆婆就用张皇的眼神迎着我们问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面对一位历经风霜的老人,我不敢想象她得知儿子真实病情的场面。我怎么忍心告诉她?就是告诉彪子,也不能告诉她。
我只有继续演戏:装出一副饿坏了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饭,事实上却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妈,有水吗?我渴死了。”我想用水把堵在喉咙里的东西连同泪水一起顺下去……
终于没有露出破绽。
吃完饭,我和婆婆催着彪子回病房输液。可能是被我的“表演”迷惑住了,彪子倒也听话,一个人乖乖地顺着大坡朝病房的方向走去。我的目光送了他很远,很远,不知道在未来的路上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渐渐地离我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