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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勤,下班了,可以走了。」
穆海清换回便服,手上提着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今天穿过的黄色制服。
他坐下来,摸摸方守勤的额头,以纸巾为他擦拭眼泪,「我买了几卷底片,是室内专用的那种……你不是一直想拍我吗?我们回你家去,我让你拍。」
「真的?」
方守勤霍然起身,「你真的肯让我拍?」
穆海清点点头,把帽子重新罩回方守勤头顶上。
一进家门,还来不及放下东西,两人就疯狂地纠缠起来,紧密得像从未分开。
云雨稍歇,方守勤没等穆海清穿好衣服,拿了相机就要按下快门。
「等等,不要拍我裸体的模样……那种照片要怎么拿到外面去冲洗啊!」
穆海清想阻止他。
「你放心,我只拍你的手和脸,连肩膀都不会入镜……有点害羞的表情更性感哦!」
方守勤笑着说。
虽然有点别扭,穆海清还是顺从方守勤的心意,裸着身子让他拿着莱卡旧型七五猛拍。
拍完整整五卷底片,方守勤手上捧着相机,心满意足地倒在床上:「呼!」
「效果怎么样?等一会儿把底片送去快洗,明天就知道拍得如何了!」
「海清!」
方守勤眷恋不已地摸着相机,转过头来面对他。
「嗯?」
「我们分手吧!」
穆海清整理好衣着,坐到椅子上,表情严肃凝重。
「你在开我玩笑吗?很抱歉,我笑不出来。」
「我是说真的。我们分手吧!」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穆海清既没答应也不反驳,勉强压抑下性子。
「被撵出会场后,我想了很多。你是大明星,我只是个不入流的退休狗仔队,怎么想都觉得不搭调。」
「少来这一套!」
穆海清霍然起身,这理由荒谬得令人动气,「我并不是今天才从事演艺工作的!为什么以前你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却介意得不得了?」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再被我绊住了!你工作那么辛苦,还得开一两个小时的车过来……我又是那种根本带不出去的类型……不但不能给你任何帮助,还一再拖累你……」
「我喜欢、我高兴,我就爱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管得着吗?」
穆海清赌气道。
「我管不着,只是我不愿意再当那颗石头而已。」
方守勤平静地说。
「底片我直接销毁,不拿去冲洗。摄影迷人的地方在于过程,而非结果……」
「我不像你那么容易满足。我很贪心,恋爱的过程和结果,我全都要!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就能说分手?我对你的意义,难道还比不上一台相机?」
「我不会为一台相机被痛殴、被羞辱、被欺骗还被当成骗子……我累了!」
方守勤从床上立身坐起,背脊是前所未有的挺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愉快、不,这体验是空前绝后的,我想以后我再也无法爱上其它人了!」
「我完全无法理解……」
因为愉快所以分手,这是什么诡异的理由?「快十二点了,你该回去了!」
方守勤催促他。
穆海清拿起随身的行李,一言不发,默默地转身离去。
他顺手带上门,不知道是有心或无意识地,一时之间并没有把门反锁,拾级而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方守勤痴坐在床边,各种想法和情绪交错,难以厘清。
直到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了,悲哀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方守勤才扑倒在枕上,蒙头放声大哭。
这些日子以来,他像个傻瓜一样,绕着海清团团转;不知是由于生活过得太无聊还是一时兴起,海清没有推开他,陪他玩了一阵子。
可是到了演唱会上,他才惊觉,在人群中自己是那么渺小、不起眼,和那些追星的少年少女根本没有两样……不,甚至卑微得多。
那时他才愕然查觉,他属于海清,海清却并不属于他。
他才不想当大明星闲暇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具呢……正当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同时,脚步声又渐行渐近,是那么的急促、雀跃,甚至类似某种兴奋的音符。
穆海清跑得气喘吁吁,碰地一声推开了门,脸上带着深切的期盼,表情开朗而愉快,「我想通了!阿勤,我要和你同居!」
「你、你不是走了……」
方守勤慌慌张张地用棉被的一角擦拭眼泪,想掩饰措手不及的狼狈。
穆海清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坐到他身边,爱怜地拂去他脸上的泪痕,「你真像小狗,难过的时候就只会躲起来舔伤口。我也想过了,老是让你痴痴傻傻地等我,只在我演艺事业低落的时候见得到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同居吧!」
「可是,合约……」
「合约写明不可异性交往,可没规范不准同性交往啊!」
穆海清挑起他的下颚,慢慢地、珍惜地吻去阿勤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不知不觉地却越吻越多……这一次的缠绵比以往都来得激烈、深刻。
方守勤觉得魅惑五号的香味已经深深地渗进他的身体里,再也洗不掉了。
「阿勤,你明天下班后能空出来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方守勤全身瘫软,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穆海清裸着身体压伏在他上面,微微一笑,动手解下项链,缚在方守勤颈上,「这个给你。我的狗应该戴上我的项圈。」
「你给狗戴上猫项圈啊!」
方守勤转着猫坠子打趣道。
「有何不可?你的主人是只猫,你当然要戴上猫项圈。我们还有个猫儿子呢!」
穆海清又欺上了他的唇,柔柔地轻吻。
接到方守勤,穆海清又开了一个小时的车上山,驶进一所宁静优美的温泉别墅里。
方守勤惊讶地环顾四周。
这里比穆海清的住处还要大上数倍不止。
他把阿毛装在运动背袋里挂在肩上,阿毛从袋子口里冒出一颗猫头骄傲地来回睥睨,最后从袋子一跃而出,毛绒绒的爪子无声地踏在地板上,脚步稳重。
地板是红桧木装拼上光,挑高楼中楼设计,家具上都铺了防尘布,显然很少有人使用,光是厨房就比方守勤的住处还大。
「浴室接了温泉水,喜欢就可以泡温泉。」
「这里是你的?」
方守勤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穆海清点点头。
「两三年前买的。原屋主生意失败,抛售求现,我就买下来给我母亲养病。」
他的眼神变得感伤了起来。
「对、对不起啊!」
方守勤尴尬地摸摸鼻子。
听说海清的母亲前年过世了。
「有时我不太有已经孤独了的实际感,总觉得她还在这栋房子里。难过的时候、快乐的时候,我都喜欢来这里,静静的,一个人……」
他把防尘布一一拉开,和方守勤并肩坐在沙发上。
「所以,我想让我母亲看看你,让她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孤独。」
「她会喜欢我吗?」
方守勤低着头。
「她一定很喜欢你。因为她的独生子也喜欢你呀!」
穆海清慢慢地缕述他的过去。
他出身单亲家庭,母亲对他的照顾无法很周到,因此赌气胡来了一阵子,打架、闹事、混帮派、盖布袋,无所不为,高中时还差点辍学,在导师的严厉督导下勉强考上大学。
大学时代,现任经纪人吉叔从街头发掘了他,他一方面走秀筹措学费,一方面却不放弃堕落的生活,母亲时常要到警局保他出来,整日以泪洗面。
后来母亲出了车祸,他在悔恨之余,终于下定决心重头开始,和坏朋友断绝了来往,也不再上街头古惑,全心全意地发展演艺事业。
但是母亲伤势沉重,急需一笔庞大的医药费,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有向舒涵经纪公司商借,约定好以工作契约偿还债务,这一签就是五年。
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他买下这所别墅,请了专业医护全天候看顾,想不到最后她还是走了……「其实欠款早就已经还清了,只不过公司不同意我解约,我也就一直为舒涵经纪公司工作到现在。」
「所以你才会那么……与众不同。敬业、纯粹、不沾惹烟酒和绯闻……」
方守勤恍然大悟。
只有曾经堕落、终于回头的人才能了解纯洁生活的可贵。
「重新开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过去的阴影就像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为了摆平我以前犯下的过错,经纪人暗地里也花了不少心力,还帮我瞒着社长……他是个老好人,虽然有点唠叨。」
他玩弄着方守勤的头发,意图昭然若揭。
几次畅快淋漓的纠缠过后,方守勤打开背包,把几本相簿散在床上,都是他以前拍摄的作品。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始终没有机会,而是机会就近在咫尺,却不得不当面错过。」
方守勤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只剩下那条猫项链。
「我曾经有过机会。这一本是我的毕业个展作品,以光的三原色为主题,不用柔焦和滤镜,以自然的光源取角,拍摄红、黄、蓝三色的物体。影展前,我寄了一些作品给某位年高德劭的艺术摄影大师,他十分高兴,还说要特地来参观我的展览。」
「我想他没到。」
「不,他来了,可是当他好不容易赶到会场的时候,却空无一物,也找不到我。他很生气,认为我放他鸽子。」
方守勤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刚开幕就出了事。有人检举我公开摆设色情照片,因为我在黄色的主题里选用了香蕉和土鸡蛋,警方认为有强烈性暗示、妨碍风化之嫌……」
他耸了耸肩膀,所有的气愤和不平早已被艰困的生活磨砺为无奈。
「当天个展就被迫关闭,我也被警局拘留一个晚上。我试着再和他联络,却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过世了。机会就像初恋,错过一次,便永不再临。」
那对澄澈、圆亮的黑眼睛打动了穆海清。
即使他不能给阿勤另一个机会,让他和阿毛衣食无虞,倒还不是问题。
「阿勤,」穆海清从长裤的口袋里摸索出钱包,把一迭钞票压在相片本上。
「这些钱你先拿去,把身边的东西整理整理,搬到这里来陪我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守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
「你让我觉得我好像在卖身一样……」
「你需要钱。」
穆海清一向不太解释自己的行为,特别是当他和方守勤在一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