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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神儿不如我走神儿-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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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袂而成的一个“超级神话”——在这个超级神话中,每一细部的“神话”间相互衔接、纠缠、重叠,错综复杂,一个普通观众乃至知识精英要将这一切搞清楚,自然难上加难。与之相似,事实上正如张艺谋的“大片神话”绝非“巩俐神话”那么简单一样,“潘石屹神话”亦非“穷小子梦想成真”老故事那么笔直。 
  同理,“余秋雨神话”哪里就是“一个文化人勤劳致富”一句话就能解释清?而“章子怡神话”也并非用“谋女郎”或“神似巩俐”之类便可了结…… 
  因此,“百思不解”的真正原因在于,在市场经济初级阶段,尤其面对此起彼伏诸多“流行神话”,与之相应的理论建设其实一直荒芜。也正是在这一情境中,蒋之新著尤显宝贵。它提示出,一个针对繁多“流行神话”而展开的“基建”工程已然“开工”。与近年间开始成为热门选题的诸多引进版“大传”专著比,蒋之新著立足本土经验,本土语境,更扎实,更中国,也更当下,宛如那种一镐一锹的“基建”……而如此“基建”其实也是“拓荒”。 
  在当下以“神话”为基本元素构建而成的日常生活中,“摆脱神话”已是最大的神话。为此,一镐一锹的扎实远比“全盘照搬”或“视而不见”更接近破解神话。以是观之,崔永元式“嘀嘀咕咕”的“文艺批评”基本没什么用,甚至只是适得其反。而沿着蒋原伦的“镐”起“锹”落,冯小刚乃至其贺岁片神话的底牌倒有可能水落石出。 
  在《媒体文化与消费时代》一书中,蒋着重建立所谓“媒体价值观”概念,并对其详尽阐释、探究。它为我们观察“媒体文化”与“消费时代”创造出了一个新尺度,其衡量标尺上诸如“时尚性”、“感官性”、“暂时性”、“安全性”、“ 偶然性”、“拼贴性”、“盲目性”等刻度不仅清晰,而且确切。而在此之前,面对消费时代一波波此起彼伏的“诸多神话”,我们要么束手无策,要么便常常在一场篮球赛热火朝天的当口一再吹响足球比赛时的罚规口哨。正如面对张艺谋引发大面积争议的影片《英雄》,尽管媒体批评、专业批评一个也不少但依旧显效不彰一样,“标准”的缺失与“标准”错乱必然导致批评的混沌与失据。以评价余秋雨系列畅销大著时所发生的情形为例,当论者以传统学术之尺衡量它时,不是太长就是太短;而当论者用传统文学之尺去衡量它时,则又必然生发局促或紧张——而正是在如此尴尬中,余乘隙成为赢家。余的聪明恰好是在一种错乱的尴尬中浮现而出。他在传统学术与传统文学的那个缝隙里为自己重新打造出了一个非此非彼的新空间。有关于此,我们认定为造物弄人的那件事,在余教授看来或许正是时势造英雄?我的意思是说,假使是在今天,其实余教授的成名史或大或小其实均可拆解与剖析……打比方说,在《媒体文化与消费时代》前,面对啥也没穿的那位皇帝,我们多半只是一帮混沌沉默的家伙,而现在,面对一丝不挂,我们已大致可能白话出一星半点有点意思的子丑寅卯。   
  口罩及口罩之外   
  解玺璋 《白镜头》 同心出版社 
  还有很多晒伤我们看不见 
  对那种编辑、印刷、出版得比报纸还快的“新闻书”我一向出言谨慎。它们通常拣到篮里就是菜、快吃罗卜不洗泥。面对他们我赞美的最高形态仅只一个“快”字。谁都知道我在耍滑头——因为事实上“快”实在不是一个多么高级的标准……“SARS”病毒的传染不正以“快”著称? 
  不过,以“SARS”之灾为背景的《白镜头》一书超出了我的经验预期。在众多聚焦“非典”主题读物中,这本100多面的画册精美而外,也传递着一种难于用语言表达的东西:有感动吗?有。 
  有伤心吗?有。有无奈吗?有。而如上解释或解读,其实终究拙劣。我甚至至此才再次理解所谓“读图时代”降临的万劫不复——简单说,图像信息与文字信息确已不可彼此取代。尤其图像信息,它很难转述、复述或阐释。正如那个著名的例证所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固然有可能被拍成拙劣的电视散文,可陈凯歌、张艺谋他们也很难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拍得尽如人意。 
  《白镜头》中全部照片均以“SARS”为主题。它们被分成记忆、状态、心情、民间、行为、爱情、时尚等十个部分。在那数百幅图片中,贯穿始终的细节是口罩——这也是该书名为“白镜头”的原因。而当口罩与记忆、状态、心情乃至贩夫走卒、时尚美人、北京土著或北漂老外紧紧贴合到一起后,一种怪异的“哲学风景”也便随之诞生:无论那只口罩十二层、二十四层、三十六层,它都如一条醒目警戒线,消弭亲密乃至过度亲密,催眠热爱乃至无限热爱,并直接破灭掉人与人、人与空间、人与动物、人与舟船车马间的既定关系…… 
  于是,那数百只口罩也便大致等于对尊严、现实、生命、距离、流行、瘟疫、历史虽然琐屑而又真切的注释。并且,就算后来口罩已经摘掉,但那无尽混沌或清晰的创痛心路不该被遗忘——我知道,疫情缓解未出一周,街边大排挡便已车水马龙酒翻钵倒无非缘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不朽人性,但健忘确将使我们失去更多——很久很久以前和很近很近以前,我们遗忘的速度乃至决绝,给人印象太深。 
  所以,至少那些被隔离、消毒、疑似、新增之类苦苦围困过的人们,会经由此书,将那种种掩蔽在白色口罩后面的空虚、惶恐、无奈、无助一一仔细珍藏——我是想说,事实上,“遗忘”比“SARS”本身更可怕。人生一世,谁能不流泪?可假使一再流淌相似的眼泪,那它与一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也便全无区别。圣经中有一句话我喜欢:“他们经过流泪谷,叫这谷变为泉源之地”……在我看,这句子后面没直言的那个非常“巨变”一定关乎”记忆“。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永远没有精神泉源。 
  在“SARS”最为猖獗时,某报“天天副刊”曾就“SARS”缩写特别征寻另类解读。后来,非常流行的一个“另类解读”据说即出自一个读者的异想天开:原意为“急性重症呼吸系统综合症”缩写的“SARS”,被某读者重新定义为“微笑,并保持微笑”……延续如是创意,我以为更应郑重提示的,正是记忆——不仅深刻记忆,并一直保持记忆……就像《白镜头》封面上那位优雅的封面女郎一样:尽管口罩已经摘下,可那环无形口罩清晰的“晒伤”依旧清晰。   
  水一直在滴,石始终未穿   
  金敬迈 《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 中国电影出版社 
  熟悉自我灵魂中的每道伤痕 
  在囚禁期,金敬迈犯了眼病。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破例得到一瓶眼药水。那眼药水儿是玻璃瓶装的,瓶口儿比牙签略粗有限,瓶子的尾端有一个橡皮塞,用拇指轻轻按动,药水就以一滴一滴落下……眼睛复原后,金敬迈冒天下之大不违,私自藏下了眼药水儿空瓶,每当夜深人静时,金把清水注入瓶中,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洒。他把这个无聊游戏命名为“水滴石穿”。最终的结果如你所知:水一直在滴,石始终未穿。 
  上面这个细节出自《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读完它,我奇怪地想,就算到了二一六年,至少还会有两三个人将本书与另外一本叫做《欧阳海之歌》的书对照着重新翻看?如你所知,这两本书的作者是一个人——金敬迈。他的至爱亲朋都叫他“老迈”。如此称呼亲切而外,也是写实——如今金敬迈真的已老。在《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一书扉页之首的那张照片上,金老态龙钟,只有目光还是一副杠头神色。这也是细节之一。“杠头”和“水滴石穿”……我说不清楚这其间的对比在暗示我什么。 
  《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一书也被出版者称之为“秦城监狱囚禁生活纪实”。可就书本身而言,读者更直接的阅读感受是,其实比躯体的囚禁更更为振聋发聩之处在于,该书用丰饶的细节记录下一个灵魂在地狱般空间中不可能翱翔的翱翔、不可能逍遥的逍遥。而如果没有本书,我们通常会以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在长达七年四个月总计3169天的漫长岁月里,尽管老迈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长相,但他却一一记录下自己灵魂的每一个颤抖,每一次痉挛、呕吐、绞痛直至内出血,于是,他的《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其实也是那个已逝去时代灵魂的照相。 
  孤独是痛苦的。寂寞是痛苦的。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却熟悉自我灵魂中的每道伤痕,也终于惶恐不安。老迈的办法是,将一只始终舍不得穿的深色袜子放在一个浅浅的搪瓷饭碗里,然后将其浸满清水,一面“镜子”也便制作而成。在这面镜子里,他看见了自己,也嗅出记忆中的霉烂气息(P15)……而现在,读者终于可以相信,他看见的,还有自己形容每道褶皱背后时代的浓郁阴影。 
  被单身囚禁时,老迈37岁。获得自由时,他45岁。他在秦城监狱一共呆了3169个日日夜夜。他挨过无数巴掌,总计被打掉八颗牙齿,关押他的牢号是20446……作为时代阴影,尽管这些数字单薄得有些沉重,可我依旧以为,有这些单薄的沉重或沉重的单薄,总比什么也没留下的空白好。好很多。 
  说到影片《无间道》片名含义,导演刘永强说,片头有字幕解释——所谓“无间道”,即《法华经》中所言“无间地狱”,意为痛苦不可超生,而该片的片尾字幕上提示出的,却是一个反向主题:即有时候,永生更是一种惩罚——在那后一个语境中,只有死亡才可以永生……刘导演的话提示我想,在《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中,读者看到的已经不是金敬迈而是老迈——他们已是两人而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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