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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麻烦也就无穷了。
这是很厉害的一着。
我不知道比尔会怎么想。他在大学里干了十多年,辛辛苦苦地做着,才到今天这地步,如果我连累了他,他会恨我一辈子。英国人要面子要得离谱,他没决心跟老婆离婚,恐怕就是跟大学里的职业有关系。我不能恐吓他说:〃比尔!你不爱我!你爱我就马上离婚,不要怕这女人。〃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会想。走了我还有别的女人,走了那份职业他还吃饭不吃饭?
我索性认个输,放弃他?
我不知道。
我还爱他吗?到底这样子下去,有什么意思?
我把信收好。纳梵太太把信给我看,没有叫我将信交给比尔,也许她以为我一定会给他看,但是我没有。
我去找家明。
家明说:〃你妈妈……她有没有消息?〃
我耸耸肩,〃我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我把事情说了。
家明说:〃除非你真爱他,没他活不了,那又是另外一件事,可是谁没谁活不下去呢?他们是老夫老妻耍花枪,两个人加在一起近一百岁,天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现在你送上门去给他们寻开心找刺激,你有你的身份、青春,干么去葬送在一个英国中下级家庭里?开头不过是寂寞,你还是个孩子,如此一年多了,你是欲罢不能,好胜心强,我看算了吧,乔。〃
我怵然心惊。
〃你真相信他爱你?〃家明问,〃原来做人要求不必太高,他对你的感情,也足够维持一辈子的夫妻了,然而真正的爱也不是这样的,你的事若传开了,到底不好,虽然说做人是为自己,就是为了自己,才不可以胡来,你想想,趁这个机会,你回家去吧。〃
我怔怔地看着家明。我缓缓地说:〃如果我回去,一点结果也没有了。〃
他温和地笑,〃你不回去,才没有结果。这一下子走,你又有个下台的梯子,还是为他好,这倒是真的,也是为了你自己好,对不对?〃
就这么一走了之?我恐惧地想:没有比尔?
〃乔,我会写信给你的,我就回来了。〃他还是那么温柔。
〃可不可以……把信给他看?让他下决定?〃
〃乔,你也知道他的决定,人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何必呢。我从来没劝你什么,也没求你什么,可是这一次,你听我的,回去吧,你不会反悔的。〃
〃妈妈,她会原谅我?〃
〃她总不能宰了你!〃
〃不不,你不明白她——〃
〃我早把罪名揽在我身上了,我不担心将来怎么见她,你担心什么?〃
〃家明——〃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回去考虑考虑,我送你回家。〃
到了家,因为家明的缘故,我的确有点心念摇动。
心念一摇动便难以把持,我想回去。
然而怎么走呢?如果真要走,不必与他商量。跟他商量,不过是希望他留住我,希望他牺牲一切,马上离婚。我要真走,明天收拾个箱子就走,何必跟他说什么?
他与他老婆慢慢地拖,他们从四十岁拖到五十岁有什么关系,我从二十岁拖到三十岁就完了。我不怪他,我也不怪他老婆,我此刻忽然想走。
我的东西少得可怜,如果要走的话,一个箱子就够了。他如果真爱我,哪怕找不到我,自然会到香港来的。
晚上他回来了,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确是我一度真爱的人,如今——我长大了。
比尔说:〃乔,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与你在教堂结婚,我要给你套上结婚戒指,你不肯,你说我太老了。〃
我忍不住,但还微笑着,我说:〃你怎么可以往我手指上套戒指,你又没有离婚。〃
他一震。
到底是年纪大的人了,镇定得很,一点不露声色,也不再继续话题,也不问为什么,就这样敷衍过了。原来他一直敷衍我。他是喜欢我的,然而喜欢也不过是这样,年纪大的人就有这点不好,他们事事都处于麻木状态,我能叫他一度振奋,已经不容易了。
他自然会离婚的,离了婚自然会再结婚的,那再婚的对象大概也就是我,但是他要等他老婆太太平平,自自然然地签字,他可不敢逼她。
我不说什么。
第二天我就订了回家的飞机票。
他到大学去的时候,家明赶来帮我收拾。
我说:〃我到你那里去住几天,他们没有票子,他们的票子最近也在一星期之后,我决定要走的人,没道理还混多七天,请你帮忙帮到底,让我到你家去住几天。〃
家明点着头。
我只收拾了几件衣服,其余的东西都不要了。
临走的时候我坐在床上抽烟,跟家明说:〃你相不相信缘分这事?当初十万里路飞了来找他,如今无声无息地就走了。来的时候不为什么,走的时候也不为什么。他欠我只有这些日子,我欠他也不过这些日子。〃
家明听着,然后为我穿上衣服,我就走了。
走的时候我把他老婆那封信放在他桌子上。
家明开车把我接到他家里去,我甚至没有哭。
我睡在家明的床上,一睡就是十多个钟头,睡得心安理得,从来没有如此舒服过。我与家明在家中吃面包当饭。
我想:他现在该看到那信了。
他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了。
我真是为了那信走的?不见得。
我真是接受了家明的劝告才走的?不见得。
我累了。我累了才走的。
家明说:〃我这里很简陋,你别见怪,只两间小房间,你要是喜欢哪一间,就过去睡。〃
〃我喜欢这里。〃我说。
我穿着他的睡衣走来走去,我又不敢上街,怕被比尔见到,所以只好躲在家里。懒得开衣箱,就穿他的毛衣裤子睡衣。
家明每天买了食物回来,我们大吃一顿。
我常常趁家明不在,想打个电话给比尔,听听他的声音,希望他在电话里恳求我回去。
又希望门铃会响起来,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是他,然后他苦求我不要走,我还是要走的,不过他这么一求就挽回了我的面子。我要走得热闹点,不要这么无声无息。
但是他并没有出现,我也没有打电话去。
开头的时候,我与比尔真的很轰轰烈烈。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我并没有哭,白天我蹲在屋子里看家明的中文杂志书报,晚上陪他聊天。
他说:〃乔,我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做好论文了,行完礼,我马上回来看你。〃
我笑笑。他对我真好,恐怕是前世欠下的,老实说,感情这样东西,无法解释,也只好推给前世,明明没有道理可喻的感情,偏偏这么多。
他忽然很随意地说:〃明天你走了?〃
〃是,下午四点。〃
〃其实比尔纳梵要找你,容易得很,去找找各大航空公司的乘客名单也就行了,到时在机场截你。〃他微笑。
我不响。
〃他也一定有你香港的地址,回一趟香港,也可以见你。〃
我也微笑,〃也许他也乐得趁这个机会:'看,她先走了,到底年轻,捺不住气。'〃
〃那你也可以说:'是他老婆太厉害,我为了他的前途,不得不走,为他好。'〃
我大笑。
为了感情不坚定,可以想的理由有多少?
第二天他送我到机场,比尔纳梵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倒是一流高手,恐怕这上下已经与家人在团聚了。
进入禁区之前,家明忽然说:〃乔,你可不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我想问是什么事,可是一转念,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难道还怕吃亏,于是马上答:〃家明,你说好了,任何事。〃
他说:〃我有一只戒指,求你戴在手指上回去,直到我回来再处置,好不好?〃
我呆住了。
〃你答应了的,不能反悔。〃他取出以前那只戒指,就套在我手指上。
我不出声,是,我答应了他的。
我晓得他的意思。
他说:〃时间到了。〃
〃再见,家明。〃我说。
〃再见。〃我走进候机室,到底沉不住气,打了电话给比尔纳梵,他来听电话了,他还有心情上班!他的声音一点也没变,很镇定地问:〃哪一位?哪一位?〃
他没有一丝悲忧,我心头闪过一丝怒火,但是随即平静下去了。是的,他好像没事人似的,但我也没有呼天抢地呀,为什么我要求他痛不欲生?人总是自私的嘛。
他在电话那一头问:〃是谁?是谁?〃
我放下了话筒,叹一口气,挂上了话筒。
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上了飞机,不过打了一个盹,就到了。
在补粉的时候,我在小镜子里看到眼上的小疤痕,我喃喃地说:〃是,老师。〃
妈妈在机场出现,我吓了一跳。
谁通知她的?
她犹有余怒,她说:〃家明说他央求你,你们又和好了?让我看,嗯,戒指又戴好了,我不看他父母分上,再不饶他的,昨天他打长途电话来,我原不接听,张太太求我,说他是一时之错,叫我们原谅他,我有什么办法?女儿都原谅他了,我还气他不成?这小子,将来结了婚,你当心点。〃
我默然。家明这个人,鬼灵精,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现在他顶了所有的罪去,倒叫我怎么见他?
妈妈说:〃你这次回来,是筹备婚礼的吧?家明说他三个月后回来。你也是,自己为什么不来电话,倒叫他打电话来。家明在你们一出事就来信道歉,说是他不对,他不该跟外国女孩子去跳舞,被你看见了,所以——〃
我眼睛〃刷〃地红了,我哭道:〃妈,不关他事,是我误会,我心太急了,不是真的——他是好人,妈,他是好人。〃
〃唉唷!何必帮得他这么厉害?谁不知道他是好人?吵架,是你们,和好,也是你们,咱们做大人只有心惊肉跳的份儿,现在既然好了,你哭什么?〃
〃妈妈,求你们不要怪他,全是我的错。〃
〃好好好,一切依你,你怎么哭成这样?发了神经了,看,脑门青筋都现了,快别哭!〃
然而我的眼泪是不能停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