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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尊重他的自由,他的选择。
既然他没有走到我身边来,算了。
我对张家明的歉意,与对彼得的一样。他花了这么多的钱好意请我吃饭,我却板着脸,我一辈子也不会再高兴了,正如不晓得哪本书里说:〃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我要的只是比尔纳梵,以后嫁得再好,碰见再好的男人,我也不会开心到什么地方去。
张家明送我回家,我说:〃家明,我搬家之前开个舞会,请所有的朋友,你也带点人来好不好?我想把这屋子搞得一团糟才走。〃
他笑了,〃好的。〃他说。
〃答应我带多多人来,越多越好。〃我说。
〃好,我答应,起码带半打。〃他说。
〃谢谢你。〃我说。
我也叫彼得带多多人来。彼得笑说:〃你别怕,我不会乱说话,除非你先承认你是我女朋友,否则我决不提你的名字。〃彼得真是好人。
但是比尔纳梵还是没有消息,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好。
星期六晚上我出去买了一大堆酒与汽水回来,把沙发拉开,把灯光降低,开始预备,又拼命地做三文治、蛋糕,忙得团团转,彼得帮我忙。
〃你那中国男朋友来不来?〃彼得问,〃他来吃?为什么不帮手?今天起码有二十几三十个人。〃
我说:〃那不是我的中国男朋友。〃
他笑,〃他对你有意思。〃
〃才怪,他好好的人,会看上我,老寿星找砒霜吃。〃
〃你是砒霜?我拿砒霜当饭吃。〃彼得笑。
〃别胡说了。〃我皱皱眉,〃我只以为中国二流子才这般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快把那蛋糕拿出来。〃
可是客人来了,我还在忙,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他们喝了茶、咖啡,我又得洗杯子,做更多地拿出去,等他们在跳舞了,我才松一口气。
张家明一个人带来了三对,连他自己七个,一进来就把一个盒子朝我推来。
〃生日快乐。〃他说。
〃见鬼。〃我说,〃今天不是我生日,是误会。〃
他耸耸肩,〃那么误会快乐。〃他一点也不在乎。
彼得在弄音乐,张家明看见了他,眨眨眼,刚想开口,我马上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晓得你想胡说什么——咦,你自己的舞伴呢?〃
〃谢谢你的礼物。〃我接着说。
〃你在干什么?〃他问。
〃还有一点点厨房工作。〃我答。
〃算了,我来牺牲一下,帮你忙。〃他说。
〃不用,不敢当。〃我说,〃你去坐着。〃
他跟我进了厨房。
他问:〃今天开心点了?〃
我一怔,马上说:〃我一向都很开心。〃
〃才怪,别说谎,〃他警告我,〃前几天好像谁欠你三百两似的。〃他看着我。
〃你倒是眼睛尖。〃我说,〃把这个拿出去,放在茶几上,谢谢。〃我差他做事。
他转个身就回来了。〃找到工作没有?〃
〃把这些杯子也拿出去放好,别打碎。没有,还没有开始找,我根本不急。〃
他出去了,我觉得碟子不够,以前仿佛有一叠瓷碟子藏在什么地方,于是我蹲下身子找,找了半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以为家明转来了,就用中文说:〃看见三文治与其它点心了?一会儿也麻烦你,可是我个够碟子,你别担心,我会去找工作的。〃
他不回答。
我一转头,呆住了。
比尔纳梵。
我一定是看错了。
这是日想夜想的结果,我心酸地想:我神经错乱了。
纳梵走过来。我还蹲在地上,他伸手把我扶起来。
〃你瘦了。〃他说。
真是他。
忽然之间,我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客厅的音乐,街上的车声,我只看见他,听见他。好一阵于,我才恢复过来,我低下了头。
我说:〃我伤风感冒。〃声音很淡。
〃你有一个舞会?〃他问,〃他们说你在厨房里,很热闹。〃
〃是。〃我简单地说。
他来做什么?
我忽然想到那五百镑。他来是为了钱?不不,决不是为了这个,这笔钱我迟早要还他的,但我还是说了,我说,〃那钱,是你存进我户口的吧?我必须还给你。〃
他忽然很快地说:〃乔,我离婚了。〃
我手上的碟子跌在地上,全碎了。
张家明刚刚走进来,〃老天!〃他笑道,〃才说碟子不够,又打烂几只,怎么办?〃
我呆呆地站着,家明看看比尔纳梵,他说:〃对不起。〃就退出去了。
我缓缓地转头,〃离婚了?〃
〃如果我没有离婚,我决不来看你,我们不能够像以前一般地拖下去,对任何人没有好处。〃他很冷静地说。
我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乔,但是——〃
〃我没有不高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既然有人忽然打电话来,叫我好好听着,说以后不再见我了,我自然好好地听着,你是我教授,我不听你的,还听谁的?所以我十分不明白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乔,我抱歉,乔。〃
〃没什么,不算一回事。〃我说,〃你看我还是老样子,我应该去换件衣服才是呀,我是女主人呢。〃
他伸手过来,刚刚摸到我眼睛上的那道疤痕。以前他老说那是〃他的〃疤痕,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汩地流下来,我抬头看他,眼泪中但见他一脸的歉意,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抱住了我。
〃乔,让我们结婚吧。我做梦都想娶你,乔,我们在一起,再也没有枝节了。〃
我一直哭,渐渐由呜咽变得号啕,三个星期了,我没见他已经三个星期了。
〃我爱你。〃我说。
我反复地说:〃我爱你。〃
他让我坐下来,用手帕替我抹眼泪。
我告诉他,〃你再迟来就找不到我了,我家人不肯再汇钱来,说我浪费,我只好搬家。〃
〃不用搬家,我来付房租。〃
〃可是——〃
〃没有可是。〃
〃我想你是不会再来了。我想回家,好让你永远找不到我,好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真会后悔一辈子。〃
〃比尔。〃我说,〃以后别再打这种电话了,答应我。〃
〃永不。〃
我想问几十个问题,但是问不出口。
他缓缓地却说了:〃我妻子请了个私家侦探,你明白了?她专等我回去,把证据都放在我面前,她要求我不要再见你,我也觉得暂时最好不要见你……〃
〃你没说'暂时',你说'以后不见我'。〃
〃对不起。〃
〃请说下去。〃
〃我当时真不想再见你了,我根本是害了你,把你牵连到这种不名誉的事里去,一星期过去,两星期过去,我实在忍不住,我晓得我应该做什么,我告诉她,她十分难过,但我爱你,我要求离婚。〃
我问:〃她有难为你吗?〃
〃没有,她是个好人。她静了很久。她只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问:'我们的十七年长,还比不上她么?'〃
我悸然地看着他。
他用手托着头,说下去,〃我不晓得怎么回答,我只好说实话,我说:'见不到你与孩子,我万分难过,但是见不到她,我受不了。'她隔了很久说她不明白,但是她答应离婚。〃
我低下了头,我终于拆散了他们的家庭,我应该高兴?应该庆幸我的胜利?但是我没有十分快乐。
我是一个卑鄙的人。
纳梵太太说:我们十七年……
也许我不必担这种心,十七年后,他已是一个老人,走路都走不动了,即使离开,也不过是我离开他,不会是他离开我。
就是为了这一点点的安全感?不不,我是爱他的。
我是爱他的。
他叹一口气,说:〃现在……〃忽然又改口,〃你现在高兴一点了吧?〃他看着我。
我反问:〃你高兴吗?〃
他说:〃有一点高兴,至少事情已解决了。〃
我说:〃你高兴的话,我也高兴。〃
他又吁出一口气。我不响,他不见得高兴,十七年的生活习惯一旦改变,他要多久才习惯?我会使他认为值得?他将来不会后悔?一连串的问题。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不响。将来的路不是容易走的,我很明白。我终于跟他在一起了。照说应该狂欢才对。但是此刻心上似压了一块铅。以前他是别人的丈夫,责任全在别人头上,我只是借他一下,现在他整个人过来了,不止他的笑脸欢愉是我的,连他的烦恼愁容也是我的。但是命里注定我跟他在一起。
我将尽力。
〃你将住在什么地方?〃我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问我的意思,他可以搬出去住,也可以搬到我这里来。他必须负担两个家,原本的房子要交给妻子,每月要给子女生活费。换句话说,为了要再做一次光棍,他付出的代价可真大,但是他还是离了婚,为我,我应当感激他。
他是一个懂得控制感情的人,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恢复潇洒了。
他说:〃以后你要听我的话。〃他声音是这么温柔。
〃噢,绝对,是,老师。〃
他笑了。(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当我们出去的时候,家里的客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主人不在场,大家也玩得很高兴,我看得出来,一客厅的酒杯酒瓶子,香烟灰,水果皮,沙发拉得横七竖八,垫子到处是,厨房里更加乱,吃不完的食物堆得一塌糊涂。
他笑说:〃真热闹。〃
我笑,〃要是知道不搬家,才不搞这种玩意儿,现在叫我怎么收拾?〃
他转头看我,〃你要是知道我不来,也开舞会?你……有兴趣玩?〃那样子,就完全像一个妒忌的丈夫。
我惊异地看着他,我简直不相信他会这样问我的。他难道不知道我为他几乎在床上躺了两星期?我为他连工作也不能继续了,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啊,他也是一个人。
我软了下来,他为我牺牲了这么多,就因为他也是一个人。
他是教授,他是一个副校长,他是我的偶像,不过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