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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知如何点破他才好。
原来那夜同乐会上,酒酣耳热、灯晕昏黄之际,公仆们便管不住嘴中的舌头,半醉半醒半假半真中喋喋不休什么都说。从“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说到物价飞涨,从物价飞涨说到昂贵又奇缺的代奶粉,从代奶粉说到某公的风流韵事:某公的情妇怀孕六甲,为避人耳目,隐居桂林,一胎分娩两男,产妇即得产褥热溘然去世。一时间奶妈请不到,只好雇女佣用代奶粉喂养,代奶粉既昂贵又奇缺……故事便又循环往复!曹聚仁也不打探某公为何人,懵懂不知就里,回来就草成了这篇“赤膊打仗,拼死拼活”的杂文,以为既刺了某公作风,又抨击了物价飞涨。
周灵钧的脑袋就摇得像拨浪鼓,曹聚仁还在慷慨陈词:“蒋经国先生所著《论舆论界的职责——勉本报同人》一文,周先生想必读了?新闻事业是社会文化事业的重要部门,要为社会群众的福利而努力,报纸天天和读者接触,必须扶正祛邪——”
周灵钧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拍拍曹先生的肩膀:“曹先生呵,某公就是蒋专员啊。”
曹聚仁这才愕然张大了嘴:“啊?!”
只有从命。
固然,对权贵者的怯惧或许是几千年封建桎梏留给人们的潜意识,但于曹聚仁先生,更多的是始料未及。他与夫人定居赣南,是因为勃勃生气的蒋经国和新赣南吸引着他,以为这里是正气和希望之地。在他的心目中,经国先生当是一位胸襟坦荡正气浩然的政治家实干家,却也会有偷鸡摸狗一手?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又是深沉的夜。又是满案头的稿子。曹聚仁手捏红笔,却长时间呆坐着,难以下笔。
珂云见先生怏怏不乐心事重重,下厨煮了两个水泡蛋,端到夫君手中:“你怎么啦?是怕吗?你可不是这样的懦夫呵。”
曹聚仁接过碗,却放到书案上,回身握住珂云的双手:“云,陪我说会话。我并不是怕、,也没什么可怕。我只是想,世上最不可思议最难以理喻的是什么?”
“你怎么啦?你把蛋吃了,我再回答你。”’
“呵,不,这回我不让步,你先回答,我再吃。”
“嗯,让我想想,最不可思议又最难以理喻的……嗯,我想,应该是感情吧。”
“知我者珂云也。”矮胖结实的曹先生从座椅上敏捷地弹跳起来,拉着夫人旋转一周,老夫聊发少年狂,不苟言笑的珂云却很是倾慕他充沛的激情。
曹先生便点点头又摇摇头:“吾此举是不该。想经国先生毕竟也是人,是个普普通通活生生的男人,他这段隐情该有怎样的痛楚和不幸呢?我此举太莽撞了。以后呀,凡遇感情上的问题,万万不可赤膊打仗硬打硬冲呵。”
“好啦,我的夫子,蛋都凉啦。”
这一波总算未起大浪。知情者看来,蒋经国是不动声色、置若罔闻,待曹先生更是一如既往,知情者也就不得不赞叹太子的雅量了。
然而,潜藏的暗流却在涌动,不属任何派别、超然在外、书卷气十足、一心办报又爱发怪论的曹先生终于发觉:他必须离开赣南。
一个寒冷的冬夜,曹先生携夫人悄然离赣。章水贡水苍苍茫茫,他回眸夜幕中古老小巧的赣州城,淡淡的伤感和浓浓的留恋弥漫于心田。
或许,他注定了就是波兰作家显克微之笔下的“灯塔看守人”,永远地流浪,为离群索居而踽踽独行?他有一种预感。
还有一种遗憾。他后来才知道那位病逝异乡的少妇叫章亚若,曾是蒋经国的秘书。依稀仿佛中,记得在专员办公室中曾喝过一位女秘书端来的茶。他经常喜欢说句笑话:“喝了他家的茶,自然是他家的人啦。”没想到手中的笔竟无意伤着了她……
唉,他奉行的处世哲学是不卷进任何是非漩涡,可他却偏偏惹起是非,身陷漩涡呢。做人,难呢。
第七部分多情反被无情恼(5)
55
这里,有一个吉祥宁和的地名。
章江和赣水自虔州北端汇集之后,却不安分,像两支旗鼓相当的对阵,各自在须眉骁将和巾帼英雄的率领下,鸣鼓鏖战、撕掳拼杀,卷起惊涛骇浪,撞落两岸巨石,堵成急流险滩,经过十八个回合难解难分的搏斗后,不知是疲惫了,还是不打不相识而和解了,终于在这里宁静了、揉合了,难舍难分、宽厚悠然地向前涌去。江边上古老的小县城,就有一个人世间向往的名字:万安。
县城很小,环山傍水、偏僻幽静,石板铺就的小路呈十字形交叉,木屋相连、民风淳朴,一副小国寡民图。而县城小路尽头的码埠却很是开阔。木排竹筏横陈半个江面,篷船小舟停泊江湾。冬的黄昏,朔风搅起山林呼啸和江水呜咽,但条条船尾袅起的炊烟织进落日熔金中,女人的吆喝细伢仔的嬉闹随风飘扬,倒也驱赶了生活的苦难与寂寞。
木排竹筏临水的边缘,不分四季只要天气好,总是挤挤挨挨跪满了镇上的女人们,女人属鱼,离了水没法活。淘米摘菜浣衣洗被都要到这江边来热闹一番才好。眼下,夕阳西斜的冬的黄昏,女人们都归家了,清冷的木排江边只有一个女人的剪影镌刻进落日熔金中。
这是一位老妇。她的腰板硬直地跪立在蒲团上。那黑色丝葛棉衣棉裤虽旧了,却依显熨帖清爽;那麻白的发髻依旧梳理得极有条理,寒风中竟纹丝不乱;那清癯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憔悴,但那眼神中仍透出坚忍和倔强;她,就是章老太太周锦华。
身旁小竹篮里只有几件小外孙的衣裤,也早已洗净;但她极愿这样独自跪着呆到天黑,冥冥中似有召唤,她祈祷着企盼着期待着,她想着她的三女!
似有鹧鸪声声:“行不得也哥哥!”她那已见凹陷的眼塘里便濡湿一片。她没有进过正式的私塾或学堂,却在夫君章贡涛的熏陶下,背诵得出不少唐诗宋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迷蒙恍惚中,她记起的正是这首词!
烽火国难中,他们逃离了南昌,一路艰辛辗转来到了赣州。她曾经去到田螺岭,仰望破败却仍矗立着的郁孤台,它该阅尽了人间沧桑?古城三年余,.平静的日月中萌生出怎样离奇曲折的恩恩怨怨?自始至终,她决非全然不知!作为母亲,她曾冷静又冷酷地阻止过诅咒过;可又正因为是母亲,她不忍不能斩断恩怨!谁知母亲心?谁解其中味?或许,正因为这,她才毅然决然忍痛离开了赣州的老崽孙儿等一大家子,秘密地来到了这无亲无故的陌生的万安城,默默地肩起了秘密外婆的重担?
是冷雨敲打夹竹桃的秋夜,那粉嘟嘟的似桃非桃的花瓣早已落了个一干二净。她在房中挑灯做针线,给一对小外孙做一对虎头帽,那针却扎在左手的中指上,一挤,一粒猩红的血珠子——吴骥走了进来!
吴骥黑脸黑嘴还分明布了一层霜!章老太太就敏感到出了什么大事!虽然吴骥妹妹吴映葵与浩若离异了,但吴骥与章家的关系仍一如既往。
“伯母——”吴骥欲言又止。
章老太太陡地立起,吴骥平素不是这样
“伯母,亚若——懋李,她——”
“她?她怎么啦?啊?”
“她,得了病——”
“呵,快给我打票去看她,三女呵……”章老太太一下子琐屑起来,翻针线笸箩,摸摸索索,作动身状,她已经感到了灾难,却还存一线希望。
“伯母,你别难过,她……已不在了——”
“啊——”眼前倏地黑了,只觉心中一口腥血涌了上来,她身子一歪,好在吴骥已作准备,忙扶住了她,那口猩红的血却沿着嘴角淌了下来。儿子孙儿忙不迭叫唤、掐人中,灌水,歪躺在床上的章老太太才缓缓醒过来,凄凄惨惨流下两行老泪:“三女,你命……好苦呵。”
吴骥不觉鼻头发酸,喉头哽咽,可他是个直性子,说话拐不来弯,他还得“执行军令”:“伯母,有件事,得与你商议,如若你同意,今夜就得动身——”
“我去……我去……”章老太太挣扎着起来,“三女……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呵。”
“伯母,桂林不用去了,丧事已办完。专员托我来跟伯母商量——”
章老太太别过脸,此时此刻,她不要听什么“专员”!
“伯母,大毛小毛再不能在桂林呆了。回赣州,也太招人眼目,为安全着想,专员想让你去万安住一阵子,那地方偏僻,很少遭日机轰炸,离赣州又近,亚梅已带着大毛小毛,从桂林动身了,你看?”吴骥铁着心肠,几乎是一口气倒出了这些话。这实在是难以启齿,实在是过分得有些残酷,刚刚丧失了女儿,又将一对外孙的担子落到这位老妇的瘦弱的肩上吗?
章老太太已扭过脸,两眼定定地看着吴骥,那眼中的泪水已让焦灼的心火烤干,她点点头,吐出两个字:“我去。”
这般镇静,这般坚忍,这般义无返顾,这般无私的胸怀,倒叫吴骥对这位伯母肃然起敬,他深深地点了下头,倒像是鞠躬:“伯母,真难为你了,请保重。专员,他说,有些事想跟你面谈,还有……生活费——”
“不必了。”章老太大硬硬地冷冷地顶了过去。人都没有了,谈什么都是多余的。至于生活费,章家还有大舅细舅姨妈姨夫呢,她章老太太也还有些首饰积蓄什么的,人呵,就图一口气,一口硬气。人不求人一样长。
年过半百的老妇,来不及恸哭一顿,更来不及愈合失女伤心的创口,连夜急匆匆赶往万安,住进了蒋经国下属已租赁好了的小木屋。
第二日的傍晚,章老太太手搭凉棚,在小木屋的屋檐下,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