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也很满足。女人的心实在很浅很浅,只要一点点爱就能填满所有的虚空,只要一点点光就能驱散心底的凄黯。
依偎着、静守着,没有肉欲的冲动,没有设防和辩白,心与心温馨着,就有一种分外的珍惜、依依不舍的流连。
可他们还是走出了幽室,拾级而上翠微岩绝顶,离天似只尺许,凭栏眺望,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岳飞的《满江红》:“……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山风细雨吹拂他毛发飞扬、他实在与归隐是绝缘的!
再到忘归岩,半壁中有低矮石窦通一径,峭壁上万龛石佛,题咏诗刻甚多,年深月久的苔藓给这里那里绣上斑斑绿茸。他指着王阳明的诗说:“阳明公的诗太合我意!青山随地佳,岂必故园好,但得此身闲,尘寰亦蓬岛……”
她扯扯他的袖口:“走吧。”
世界不只属于他与她。有一军官和警卫也来到忘归岩!擦肩而过之际,那军官竟驻足将她打量!
他愤愤然,但她拽着他不停步离去。
“好像……有点面熟;”她惴惴不安。
“不要多疑。这种好色之徒,我看面生得很。喏,你看这部摩托车号不是省里的嘛。”
放心下来,转悠一阵踏上归途。忽地雨霁日出,西天一条七彩长虹。天际乌云急急退却,又还出一片瓦蓝瓦蓝的色泽,田野倏地流金溢彩,图案色彩艳丽荒诞得不可思议,宛若印象派画家刚刚涂抹成的油画!她的心情也重现了久违的明丽。
“嘿,别高兴得太早。东虹晴,西虹雨。还要下雨的。”他看她急不可待收起雨伞,打趣道。
话音刚落,简直像变魔术似的,那辆摩托竟眨眼间停在凉亭外!像围追堵截着他们。
她想拉着他绕过凉亭。
凉亭中已人声嚣嚣。
“妈的!你是老糊涂了!给你两角钱,这把破壶还不卖?!老子若是硬要,你莫非硬得过老子的枪?”警卫模样者如狼似虎。
“这是我祖传家宝呵——不卖就是不卖!你要硬抢——我告到蒋青天那去——”半瞎老倌抱住茶壶也不软。
他便热血滔滔,岂有耳闻目睹不管之理?!跃进凉亭:“什么人?胆敢大白天抢夺老俵的东西?还有没有军纪王法?”
“你是什么人?管得着吗?你吃几碗饭?轮得上你搅合?”警卫一脸轻蔑。
他两眼冒火。他是什么人?在他手中,栽倒过几多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军官汉子?南昌“六扒鸡”饭馆中,他就当场制服一摔盆打碟无理取闹的军官,硬让其关了几天禁闭;日机轰炸赣州后,一军官扬长而过受难区,他责令其抬运尸首,事后还罚其跪在烈士纪念碑前请罪……他就是疾恶如仇,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正要掏口袋甩明片时,阴恻恻坐一旁的军官站了起来:“别误会。他跟老倌闹着玩的。这种腌臢东西,天晓得有什么传染病菌呢。好,我们走吧。”
军官招呼目瞪口呆的警卫离去。行至亭外,对垂首立一旁的她点点头。“不胜冒昧,我想请问一句,你是章小姐吧?我们见过。”
她也在记忆中搜寻,可没想到这军官这般单刀直入。
军官咧嘴一笑。笑得恶毒,充满了挑衅:“章亚若小姐,我,提示一下——南昌,郭师长家。”
她化为岩石凝固了。
为什么阴影总笼罩着她?!连片刻的明丽也要掠夺?!
为什么大人物笼罩着你的阴影就等于你身上的污秽和痈疽?!
她的心又被斧铖猝不及防地剁伤了,却没有血,像新砍倒的树留下白惨惨参差不齐的树桩。
“娘希匹——”他对着军官和警卫跨上摩托的背影狠狠骂出了声。
第三部分山回路转伴君行(1)
深山古刹热水村 马祖八境崆峒山 他与她在爱的旅途中形影不离 朝夕共处 是命运之神的偏爱 抑或“来日苦短”的预兆
24
盛夏七月,赤日炎炎。
一辆木炭车在骄阳下摇摇摆摆,哼哼唧唧地爬行。车是美国造的老掉了牙的“道奇”牌改装的,车内坐者站者密匝匝不透风,起初众乘客还骂骂咧咧牢骚满腹,渐渐地没了那份精神,胖点的已成了落锅虾子满身红,瘦点的蔫得像正午烈日下连根拔起的田头草,粗重的喘息浓烈的汗臭焦躁无奈的情绪窒息了人们。
也有例外。
他安之若素,她小鸟依人般。
他化装成老俵模样,却是名正言顺的下乡巡视察访,探民隐查民瘼平民愤,随行的还有肖视察吴科长和警卫大个曹,都是老俵的装扮。一道买票搭乘这家私营的木炭车,一是战时一滴汽油一滴血,能少用小车则尽量少用,节约为本;二是小小车厢集天南地北客,什么样的议论都可听到;三是专员此行要练兵,不少地段打算穿山路过老林,自带车反而累赘。
他与她原本不坐在一起,他将座位让给了商人打扮的老广东,要注意睦邻关系呗。她便大方地喊他:“晦,到这里来挤挤吧。”她苗条,同座的肖视察更瘦小玲城,老肖也是赤珠岭的同学,挺知趣地让他拥着她坐近窗口。老肖临过道而坐,那张汗浸浸的瘦脸就在移来动去的陌生人的裤腿上摩挲不已。
他与她自然从这热乱中得到恬静,因为是小别又相聚呵。应老头子之召,他去到重庆参加中央训练团党政班第三期受训。团部设在浮图关,好幽默的蜀人立马新编谚语:“浮图关练糊涂官”,团部自是忌讳,旋即易名复兴关。大门两边气昂昂的对联:“顶天立地,继往开来”。进去受训,虽堂而皇之“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恪遵总理遗教,服从总裁训示”,但万变不离“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专制独裁教育,目的自然是坚定反共的立场。从复兴关出来时,他已在青天白日的党旗下宣过誓,成了正式的国民党员。如果说以往的岁月在他身心上濡染下“赤色”的标记,那末此回是彻底地“洗心革面”了。回到赣南,便将这以前遮遮掩掩小打小闹的“反共前奏”,生发为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多部合奏了、围剿油山“根据地”捕捉共产党员,袭击共产党机关,到处张贴告示:“窝藏奸匪者杀头坐牢,告密者赏谷子”……无论从理智还是从感情上,他都开始回归为“父亲的儿子”!中国权力政治的正统性严酷性神秘性,使他体悟到“父亲的儿子”的珍贵:这是他过去岁月能化险为夷、今日事业能腾飞奋进的前提和保证。昔日令他憎恶的父亲而今无所不能地影响着他,不,重新铸造着他。
当然,他不愿在此时作这样太透彻的反思,这太伤自己的自尊心!他执拗地这样认为:他不过是履行人生哲学中的两个字:“诚”和“险”。无论是仕途还是情场。
他这番公然带着她下去巡视,与其说是出于工作需要,不如说是追寻热恋中富有刺激和冒险的情趣。当然她在政治斗争中太温情主义这也得治治。他对她百读不厌,每每都有新意。斜睨她,一副夏装打扮,白竹布斜襟褂镶嵌着天蓝色芽边,黑色的府绸裤脚好大,脚着一双新草鞋,短发长了用根黑缎带随意绾成一束,城不城乡不乡,赣粤交界的少妇,蛮有趣的。她却专注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蔗林青青稻田抽穗,她的眉宇间满是新鲜与快活。
她为什么不快活?打通天岩的山盟海誓后,她的心踏实了,有了性灵上的信赖和托付。而凉亭前那位军官半阴半阳的威胁,在她反而腾生出亢奋的逆反:她就是要光明磊落地活着,滋润蓬勃地活着,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叫这个总想欺侮她的师长老爷瞧瞧吧。
“嘎——嘎——”,木炭车刹住,加水添炭,折腾一番。车上有一些人下来透透气。
噢,是南康潭口。他陡生另种亢奋:潭口客观上是他腾飞的跳板。“潭口兵变”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又历历在目。天地良心,他原本同情刘己达的屈辱,恼怒赖天球的过分;可刘己达灰溜溜回到泰和后,竟有人生出他挤走了刘的流言!这赖天球团长呢倒是古道热肠,反与他成了“莫逆之交”!人呀人,真不知是情缘还是孽缘。遂又想到现任南康县县长王后安,这才真正称得上“刎颈之交”,王后安的不畏艰难,少说多做,廉洁刚正,稳健深沉为他所敬重,待回头来定得好生长谈一番。
她的眼前却遮上了一片阴霾,她知道那位师长老爷正是南康人氏,是复兴社在江西的头目,很有一帮势力。唉,她终究无法抹去眼前心底的这抹阴影。她有什么错呢?她错就错在没有任何过错。
木炭车又摇摇摆摆上了路,他再也抑制不住领袖欲和演说天才:“我是中国人,你是中国人。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有句古话:同船过渡前世修。我们同车行一路,可说是三世修。来,我们一起唱首歌:打杀汉奸——”
“打杀汉奸!打杀汉奸!汪精卫、汪精卫他是日本走狗!他是日本走狗!砍他的头!”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一时间,忘记了懊热汗臭闷塞,一车人激昂慷慨,像正要开赴抗日前线。
那老广东不知是否认出了他就是蒋经国,连声赞叹:“赣南有位蒋青天,名闻遐迩呀。《中央日报》、《东南日报》都有报道呀,禁烟禁赌禁娼,枪毙任锡章,在蒋青天领导下没有敢贪污的呀,赣南各县政府是最廉洁的政府呀……”
他便陶醉在老广东呀呀的赞叹中,六月天吃上了一个冰淇淋,惬意极了。
那木炭车却也不甘寂寞,先是虎啸猿啼一阵,最后“嘎——嘎——”两声母鸭叫作结,便一动不动了。司机和跟车的怎么伺弄也无效。一车人闹哄哄下到路上,却又左逢秃山右是稻田,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