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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毕竟不是悲剧一生的辛弃疾!他决不会像稼轩那样:“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他不会、也不能、更不愿那样!
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她将话题跳到文天祥:“文天祥也留下了一首《郁孤台》呢,城阔春声阔,楼台昼影迟。并天浮雪界,盖海出云旗。风雨十年梦,江湖万里思。倚栏时北顾,空翠湿朝曦。虽有悲意,但更多的是壮感。”
“是的,文天祥有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章亚若笑了:“你看,我们在互考古诗词嘛。”
蒋经国却一吐为快:“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对了,十五岁那年,我从上海搭苏联货轮到了海参崴,再换上去莫斯科的火车,那车没有取暖设备也没有餐车,喝的水都没有,每站必停,走了整整一个月的光景。过了赤塔,我们就见着了贝加尔湖,那湖真大,碧蓝色的。湖滨有座小神龛,是用火砖砌成的,并不大,而且内空无一物,但据说是苏武牧羊时栖身之处。你相信不,我伫立在那许久,泪水滚滚而下,胸间有股气回荡不已,我后来才明白,那是正气,相信不?”
她笑着点点头:“怎不相信?触景生情,借物抒情。譬如此时,我觉得胸臆间便汹涌着浩然正气,这便是天、地、山、川的精气和无数古人先烈的长存英气的熏陶所至,对吗?”
第二部分赤珠岭之恋(2)
“太对了,你可读过张子的《西铭》?”见章亚若摇摇头,便更起劲地以姿势助演讲:“天地便是我们的父母,充塞天地之间的正气,就是我们的本体;天地好生仁爱之心,这就是我们的本性。同生于天地之间的人类,都是我们的同胞,同生于天地之间的生物,都是我们的同类。能够合乎天地之德、顺乎天地大道的是圣人,同胞中的优秀者则是贤人。张子《西铭》的政治理想是三个字:爱、笑、美。爱,是慈爱救济孤弱穷困残废;笑,是本乎天地良心去做事,就一定能得到快乐;美,则是能够真正实现理想。我呢,在这三个字之后还要加一个字:力。没有力,前面三个字何以能实现?对吗?”
她便对他顶礼膜拜。为他滔滔不绝恢宏的演说,为他在这龌龊的人世间还保留着如此纯清的灵魂和理想,还为他宣扬的不屈不挠的“力”!她侧着脸蛋仰视着他,瞪大了眼睛谛听着他的每句话!
冬日的太阳却已早早地镶嵌进西天邈远的群峰中,没有如血的鲜艳和刺激,只有淡淡金黄的迷醉和诱惑,像是清明前就用黄泥裹着久腌的咸鸭蛋,煮熟了,剥出的那颗浑圆的油汪汪的蛋黄!
他的心境心绪瞬间急转直下,像历经惊涛骇浪的搏击后渴求宁静的港湾,像久行沙漠的焦渴中企盼绿草茵茵中的一眼清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很默契地收住脚步,倚着雉堞静静地凝眸冬的落日。他立在她的身边,与其说护卫着她,不如说依偎着她。他灵魂中的孤独、他身世中的凄凉、他历程中的坎坷此时此刻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压迫着他。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需要抚慰需要温情需要倾吐需要真情的斗嘴怄气需要相知的静默……他忽然明白,他早早地就喜欢上了她!
她有一种纯洁的深沉,不是深不可测;她有一种恬静的孤独,一点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与她是这充满缺憾的人生中的相互补充!
什么都可以对她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直到蛋黄般的太阳落进山的腹中,直到她与他都溶进这昼与夜相接的神秘短暂的黄昏中,只有她的被风撩起的秀发拂着他的脸颊。
真好。
如果不是蛋黄提示着布兜里的鸡蛋,暮色提醒着赤珠岭的会议,他与她还不知要伫立多久。
就都匆匆回到屋里,章亚若提了布兜欲走,蒋经国留她吃晚饭,守房老头急了:“专员,我以为你带这位重庆小姐去张万顺饭馆吃饭呢,没有菜呀,张妈又不在,饭也是现饭呀。”老头看章亚若的穿着不俗呗。
蒋经国淘气地眨眨眼:“好,就不留这位‘重庆小姐’罗。我可得赶紧吃碗饭,要不,到赤珠岭也赶不上晚饭。”
老头更急了:“那我上街去给你端碗面。”
蒋经国大大咧咧:“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嘛,黑面包我都啃得津津有味呢。”
章亚若看那饭桌上,果真只一碗咸菜,不由得动了心,麻利拿出鸡蛋和莴苣,一会工夫一碗香喷喷的莴苣叶、鸡蛋炒饭和—碟碧翠的香莴苣便上了桌。蒋经国夸张地嗅着:“呵,色香味俱佳!莫非你是田螺姑娘,眨眼变出佳肴美酒。”章亚若羞赧地说:“专员你快吃吧,我再给你烧只咸菜汤。”老头不识相一个劲唠叨:“重庆小姐的手真巧呵,声音也好听,就像唱京剧青衣的盛叶苹。”说得他们忍俊不禁。
蒋经国吃饭也是军人作风,快速吃完就说:“时间还来得及,我先送你回去。”
章亚若看看天已黑了,便答应。
摩托一进巷口,章亚若忙说:“专员,我下来,你赶快去赤珠岭吧。”她可不想让蒋经国进她的屋门,不知母亲的脸该拉得多长。
跳下摩托,周锦华已黑着脸站在他们的面前!一听引擎声远远传来,章老太太就冲出了屋门,果然又是这位麻专员!
“伯母。”蒋经国恭恭敬敬地请安。
周锦华一双眼盯着亚若:“没有名堂!我右眼皮直跳,就晓得出了落壳。”
“伯母,这事怪我——”
“我没说你,我说自己的女儿,没有名堂!”周锦华说完,转身进了屋,还算留给他们一个话别的时间。
“专员,真对不起,家慈就是这么个脾气。”
蒋经国笑笑,他有几分惧怕这位“伯母”,但反而有种特殊的亲近感。大概是命中注定,他今后的生活中恐怕要长久地接纳这位有骨气有眼力的长辈。
“再见。”章亚若轻轻地挥挥手。
“哦,你等等,有件事,请你考虑一下。”
“什么事?”
“我,想送你去赤珠岭参加第一期青干班训练,愿意吗?”
“送我去?”章亚若眼睁得大大的,不胜惊讶,却没有惊喜。
“怎么,你不愿意?!”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原以为她会“谢主龙恩”呢。
“哦,我只是没想过。我,还没参加三青团呢。”
“是这样,那简单,你条件已成熟了嘛,我来做你的介绍人。第一期青干班学员可是百里挑一的呢。”
“可是、可是……”她却仍嗫嚅着,“我就直说了吧,大概是家族的遗传,我,不太懂政治,只知做人要正直、清高……”
蒋经国不由得怅然若失:“你这就糊涂了,青干班的条件就是:做官的莫进来,发财的滚出去。这与正直、清高难道水火不相容?你再想想吧。”他发动了摩托,在隆隆声中离了古巷。
她怔怔地立在漆黑的古巷中,头脑中一片空白。短短几个小时,她生命的历程是向前大跨越还是困顿地倒退?迷茫的十字路口、艰难的选择摆在她的前面……
“懋李——”章老太太拖长了声调不失威严地在屋里喊她。
第二部分赤珠岭之恋(3)
15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灰白色的冬之雾丝丝缕缕团团片片倏地而起,仿佛一大群不安分的山妖河妖花妖要在天地间扯起帷幕,眨眼山河村庄树木还有那收割后的空旷的蔗地稻田和满岭的赤珠就都裹挟进这灰蒙蒙的雾中,黏湿又缥缈,凝滞又轻盈,一切就变得虚幻又离奇,不知是梦还是真?
只有“哒哒哒”的齐崭崭的跑步声撼动天地撼动夜雾也撼动一颗颗年轻的心。是沙石公路是乡间小路是窄窄的田埂还是荒野浆田?什么也看不清!不管有路无路是路非路,“哒哒哒”的脚步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没有减速,从没有路的地方闯出路,或许更符合年轻人的志趣和性格。
章亚若浑身让汗水湿透,气喘吁吁乏累不堪,但精神的弦却绷得分外紧,这不知终极在哪的跑步仿佛永恒地定格在中学时篮球赛紧张的最后三分钟!
她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如梦如幻,但她紧跟着的雾中的身影,分明是分别了十二年的同窗好友桂昌德!又在一起勾肩搭背说笑唱跳,又在一起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敢干,谁说时光不会倒流?人不能返老还童呢?况且她们并不老!
中学的英语老师常爱双手一摊,说西洋的一句格言:“让生命来到你这里。”生命,又来到了她这里。生命的图案或许不能完全由自己临摹,但可以由自己增添色彩吧。如果说她来到赤珠岭插班,是出于对上司蒋专员的依顺;那末现在她感谢这位蒋主任,她不后悔这原本没有独立意志的抉择。那句“不太懂政治”的潜台词应是“鄙视政界”,政界那些人,如“密匝匝蚁拥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全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功名利禄之徒,哪有什么忧国忧民之心?她崇拜蒋经国,不就是因为他“出淤泥而不染”吗?她没想到这里还有一片净土,真正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呢。她便充实,便有希望,哪怕在雾海茫茫中也不孤独不颓丧!
“一二三——四!”陌生而熟悉的气息,熟悉而陌生的领呼,悠悠昏雾中他与她并肩奔跑。
“一二三——四!”她迸尽全力加入齐呼,似乎要用尽嗓子宣告自己的存在。
除了充当开路先锋的三名男学员,第三中队女学员跑在最前面。如果是月夜或是黎明,那末夜或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