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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听着,一声不出。天明着,屋里有些暗,不是夜色的那种暗,而是遮蔽得挺严
实,于是便觉着温暖的暗。张永红听了半天说:咱们这些人有多少热闹没赶上啊!
王琦瑶就说:你们还有时间呢,像我,连时间也没了。
张永红不同意道:你已经赶过了,怎么好和我们比。王琦瑶安慰她;这就好
比看戏,上场演过了,要停一会儿,下一场就开幕了。张永红说:可别停得太久
了呀!王琦瑶说:怎么会太久,锣鼓家什都敲起来了,你看这人,昨晚不就疯了
一夜?她指了指薇薇,薇薇往被窝里一缩,露出双眼睛,还是不说话。王琦瑶就
告诉张永红,薇薇昨天跟小林去过圣诞,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的。张永红朝薇薇
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房间里又暗了一些,也暖了一些。王琦瑶起身到厨房去烧
水,这边两个人却是无话,默默的,一个躺,一个坐。薇薇闭着眼睛,睡着的样
子。张永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等王琦瑶回来,屋里似乎又暗了一成,连人
都看不清了。有那么一阵子,三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都像在酝酿什么心事似的。
忽然,被窝里发出一声笑,极短促的。王琦瑶和张永红朝那边看去,却见薇
薇整个头都埋进被窝了。王琦瑶问:笑什么?先是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
也是忍着笑的:不可以笑吗?
王琦瑶不再理薇薇,转过头来问张永红,同她那男朋友关系如何了?张永红
很不愿提的表情,说已经断了。王琦瑶晓得是这结果,还是怔了怔,想说什么,
又想什么都说过了。张永红却又开口,数出那男朋友的一堆坏处,都是要不得的。
王琦瑶听罢后不觉笑道:张永红你的眼睛真是锻炼出来了,看人入木三分。
张永红没听出她话里的刺,有些忧郁地说:是呀,我大约是有毛病了,十分钟的
热情一过去,样样都看不入眼了。王琦瑶说:你是经的太多,就像吃药,吃多了
就会有抗药性,不起作用;交人交多了,反交不到底了。张永红说:我反正是弄
僵掉了!话是这么说,骨子里还是透着得意,毕竟是她挑人家,不是人家挑她,
僵也是人家僵,她是有余地的。王琦瑶看出她的心思,在心里说:会有掉过头来
的一日。她看张永红缺乏血色几近透明的脸上,已有了憔悴的阴影,那都是经历
的烙印。一次次恋爱说是过去,其实都留在了脸上。人是怎么老的?就是这么老
的!
胭脂粉都是白搭,描画的恰是沧桑,是风尘中的美,每一笔都是欲盖弥彰。
王琦瑶看着张永红替她整理毛线的纤纤十指,指甲油发出贝类的润泽的光,
皮肤下映出来浅蓝色的脉络,有一股撑足劲的表情,王琦瑶有些为她难过。张永
红开始说一些马路传闻,无非是偷情和杀人两个题目。薇薇从被窝里又伸出头来,
眼睛睁得溜圆地听,王琦瑶就斥责道:你过了一个圣诞夜,倒像是值了个夜班,
还要我们来服侍你吗?薇薇听了并不回嘴,王琦瑶不觉有些诧异,就看她一眼。
她懒洋洋的,一动也不动。
这会儿,天是真的黑了,一开灯,有些满屋生辉的。张永红就说要走,薇薇
也不起来,王琦瑶送她到楼梯口,返身进厨房烧饭。见那北窗外雾蒙蒙的,还有
盈耳的沙沙声,仔细看,才知是下雪珠了。王琦瑶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心想这
倒是像圣诞节了。忽听薇薇在房间里叫她,先是不理她,而后还是走了出去,问
她有什么事,难道还要把饭送到她床上?薇薇不答她的话,把被子拉到下巴上,
说,小林向她提出要结婚。王琦瑶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然后问;什么时候?薇薇
脸背着她说:春节。虽然薇薇和小林的关系已是定局,可却从未正式论过婚嫁之
事,知道这一日迟早会到,真到了眼前,也还是意外似的。王琦瑶想:薇薇都要
出嫁了,真是光阴如梭啊!她心里不知是喜是悲,一时竟无语以对。不知停了有
多少时间,耳边响起薇薇急躁的声音:他爸爸妈妈下星期就要请我们吃饭,你到
底同意不同意啊!王琦瑶猛醒过来,说:我有什么不同意的?是你们自己好的,
什么时候问过我。薇薇却还是逼着问同意不同意,王琦瑶这才轻叹一口气道:我
怎么会不同意呢?这是好事情。薇薇说:这算什么好事情!王琦瑶不说话,站起
身,走到屋角,搬开樟木箱上的杂物,打开箱盖,将里面的羊毛毯,羽绒被,鸭
绒枕,一床一床搬出来,摆了一大片,然后说:我多少年前就为你准备的。说罢
眼泪流了出来。薇薇也哭了,却是嘴硬,不说一句软话的。
8。婚礼王琦瑶给薇薇准备嫁妆,就好像给自己准备嫁妆。这一样样,一件件,
是用来搭一个锦绣前程。这前程可遇不可求,照理说每人都有一份,因此也是可
望的。那缎面上同色丝线的龙凤牡丹,宽折复施的荷叶边,楼空的蔓萝花枝,就
是为那前程描绘的蓝图。
你看那百货公司床上用品柜台前挤来挤去的女人们,有一大半是来买嫁妆的,
不是为自己也是为女儿。她们看上十家也买不下一样,她们买下一样可就是做成
了一件大事,谁能知道这里的心意啊!王琦瑶从没给自己买过嫁妆,这前程是被
她绕着走过的。她走出老远四下一看,却已走到不相干的地方。不过,她可以替
薇薇买嫁妆,可是有时候也会想;薇薇的嫁妆与她有何相干呢?于是,她热一阵,
冷一阵的。这么断断续续买下的东西,却已存够有两三个箱子。晒霉的日子,一
打开来,全是新东西,在伏天的大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彩。没什么来历,也没什
么根基,却有的是前程。王琦瑶也是不忍细看,因知道都是没她份的。她把窗户
都打开,太阳和风进来,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新东西才有的气味,没淌过人气的气
味。王琦瑶也会有一刹那间的喜悦,那多半是忘记谁是谁的时候。新东西总是叫
人高兴,什么都没开始的样子。
现在,薇薇将嫁妆从王琦瑶手里接过来了。一下子拥有一大笔财产,心里便
觉着十分富足。她每日都要翻一翻,看一看,再和王琦瑶讨论讨论。遇到对东西
的质地有怀疑,又相持不下的时候,她们便一起做一个小试验。拔一丛绒毛,点
上火,看它燃烧的状态和速度,以此辨别是否纯羊毛。当她们并拢了头专注地看,
两人都有些像孩子。张永红也来参观薇薇的嫁妆,一边看一边暗暗与自己的比较。
张永红不知从何时起,就将买衣服的钱省下一半,用来买嫁妆。虽然是走马
灯一样地交着男朋友,一个个都是过眼烟云,这一份嫁妆却月月年年地积累起来,
天长日久的样子。张永红唯有积攒着嫁妆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未来依稀可见。
其余则是一片茫然。薇薇的嫁妆中有一顶珠罗纱蚊帐,王琦瑶将它抖开,与张永
红各拽一头地张开。薇薇一头钻进来,隔着纱帐,真的成了一个新娘。王琦瑶与
张永红对视一眼,有一种同情在两人之间升起,很快地闪开了眼睛。
再接着,薇薇要做衣服了。王琦瑶为她选的是一块西洋红的女衣呢,托严师
母找一个做西装的裁缝。这天,裁缝来了,给薇薇量尺寸,边上站着王琦瑶,张
永红,还有带他来的严师母,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那裁缝便说:究竟你们是裁缝,
还是我是裁缝?于是她们都笑,说:好,好,不说了。可只过一会儿,就又忍不
住了。只有薇薇不声不响,很矜持地站着,由他们摆布,是今天的主角。这主角
似乎是不期而至,稀里糊涂就当上的。要说她是对结婚最木知木觉,而金玉良缘
就是专派给这种木知木觉的人的。越是刻意追求,苦心经营,越是不达。这就叫
做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为给西洋红西装配皮鞋也花了大力气。先
是想当然地买了双白的,穿上却觉得头重脚轻,还有些乡气。再配黑的,压是压
住了,却压得过头,一身艳丽到此为止,画了个句号,弥漫不开了。于是再动脑
筋,还是练脚劲。几乎跑遍全上海,终于觅到一双同是西洋红的皮鞋,略深那么
一点,却是朝着一个方向深去,这才画龙点睛,且又天衣无缝。然后是发式的问
题,这是王琦瑶说了算的。她提前一个月叫薇薇去烫了长波浪,然后,每隔一周
修剪一回。临到喜期,头发便似烫非烫,翻卷自然,流起披下总相宜。
此时此刻,薇薇已不知多少次地在镜子前装扮成新娘。每逢这时,王琦瑶便
暗暗惊叹,想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一旦做起新娘,竟会焕发出这样的光彩。这
真是花朵绽开的那美妙的一瞬,所有的美丽都堪旗息鼓,为它让道的。这是将女
人做足了的一刻,以前的日子是酝酿,然后就要结果。这一个交界点可是集精华
于一身的。
现在,要缝被子了。王琦瑶来到严师母家,对她说:你知道,我这样的女人
是不能缝这鸳鸯被的,严师母你儿女双全,大富大贵,薇薇要有价百分之一的福
分也好了。严师母二话不说,叫上她家的保姆便来到王琦瑶家。让那保姆帮她铺
展被子,随后就一针一线缝了起来。王琦瑶远远坐着看,不动一点手。严师母让
她帮扯一根线,她也不扯,说:严师母,你知道我是不能碰的。严师母说:你倒
找到偷懒的道理了。心里却有些凄然,因有那绍兴女人在场,也木好多说什么,
又埋头缝着。中午,那保姆回去,自己则留下吃饭。闻到厨房里传出的菜香,恍
然觉着时间倒流回去,又是多年前的情景,许多谜语涌上心头,都是摘下不提的。
等饭菜上桌,两人面对面坐下,严师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