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她心里总有一条顺其自然的信念,是可以不变应万变。她知凡事不可强求,自
有定数的天理,她也知做人要努力的道理。因此,做什么都需留三分余地,供自
己回转身心。而那要做的七分,且是悉心悉意,毫不马虎的。
第二天,王琦瑶还是原先的发型,换一件白色滚白边的旗袍,一半家常,一
半出客的样子。妆却是化重了一些,正红的胭脂和唇膏,不致叫那素色扫兴的意
思,臂上挽一件米黄的开司米羊毛衫,不是为穿是为配色。汽车还是停在前弄,
那司机下车叩的门,不轻不重的两下,受过规矩的模样。王琦瑶走过天井去时有
些慌张,那李主任虽是昨晚才见,这时却不知何人何故,事情总有些突如其来。
她坐进汽车,迎面看见李主任的微笑,老朋友似的了。虽还是不多话,但毕
竟一次熟似一次,是略为亲切的气氛。车走在中途,李主任低头看看她膝上的手
提包,指一指上面的珠子说:这是什么?王琦瑶老实回答说,是珠子。李主任便
恍悟道:哦,是这样!王琦瑶才知是逗她玩,便也一报还一报地点了李主任手上
的戒指说:这是什么?李主任不说话,拿过她的手,把那戒指套在了她的指头上。
王琦瑶又慌了,想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头,话收不回,手也抽不回。幸好,那戒指
空落落的套不住,李主任只得拿回去,说,明天去买一个。说话时车已到了地方,
是公园饭店。门口的人都像是认识他的,说道:李主任来了!便往里请。进了电
梯,一直上到十一层,早有人迎候着,领进单间的雅座,靠了窗的,窗下是一片
灯海。
李主任并不问王琦瑶爱吃什么,可点的菜全是王琦瑶的喜爱,是精通女人口
味的。等待上菜时,他则随便问王琦瑶芳龄多少,读过什么书,父亲在哪里谋事。
王琦瑶一一回答,心想这倒像查户口,就也反问他同样的问题。本也不指望
他回答,只是和他淘气,不料他却也认真回答了一二,还问王琦瑶有什么感想。
王琦瑶倒不知所措了,低下头去喝茶。李主任注意她片刻,然后问:愿不愿继续
读书?
王琦瑶抬头说:无所谓,我不想做女博士,蒋丽莉那样的。李主任就问蒋丽
莉是谁?王琦瑶说是个同学,你不认识的。李主任说:不认识才要问呢。王琦瑶
不得已说了一些,全是琐琐碎碎,东一句西一句的,自己也说不下去,就说:和
你说你也不懂的。李主任却握住了她的手,说:如要天天说,我不就懂了?王琦
瑶的心跳到了喉咙口,脸红极了,眼睛里都有了泪,是窘出来的。李主任松开手,
轻轻说了句:真是个孩子。王琦瑶不由抬起了眼睛,李主任正看窗外,窗外是有
雾的夜空,这是这城市的制高点了。后来,菜来了,王琦瑶渐渐平静下来,回想
方才的一幕,有些笑自己大惊小怪,想她毕竟是有过阅历,还有程先生事情的锻
炼,怎么也不至于是这样。便重整旗鼓似的,找些话与李主任说。她那故作的老
练,其实也是孩子气的。李主任也不揭穿,一句句地回答。她问他每天看多少公
文,还写多少公文,后又想起,那公文都该是秘书写的,他只签个字便可,便问
他一天签署多少公文。李主任拿过她的手提包,打开来取出口红,在她手背上打
个印,说,这就是他签署的一份重要公文。
第三天,李主任又约王琦瑶吃饭,不过约的是午饭。饭后带她去老凤祥银楼
买了一枚戒指,是实践前日的承诺。买完戒指就送她回了家。望了一溜烟而去的
汽车,王琦瑶是有点怅惘的。李主任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来去都不由己,只由
他的。明知这样,还要去期待什么,且又是没有信心的期待,彻底的被动。以后
的几天里,李主任都没有消息,此人就像没有过似的。可那枚嵌宝石戒指却是千
真万确,天天在手上的。王琦瑶不是想他,他也不是由人想的,王琦瑶却是被他
攫住了,他说怎么就怎么,他说不怎么就不怎么。这些日子里,王琦瑶成天的不
出门,程先生也拒绝见的。倒不是有心回避,只是想一个人清净。清净的时候,
是有李主任的面影浮起,是模糊的面影,低着头用眼里的余光看过去的。王琦瑶
也不是爱他,李主任本不是接受人的爱,他接受人的命运。他将人的命运拿过去,
一一给予不同的负责。王琦瑶要的就是这个负责。这几日,家里人待王琦瑶都是
有几分小心的,想问又不好问。李主任的汽车牌号在上海滩都是有名的,几次进
出弄堂,早已引起议论纷纷。王琦瑶的闭门不出也是为了这个。上海弄堂里的父
母都是开明的父母,尤其是像王琦瑶这样的女儿,是由不得也由她,虽没出阁,
也是半个客了。每天总是好菜好饭地招待,还得受些气的。做母亲的从早就站到
窗口,望那汽车,又是盼又是怕,电话铃也是又盼又怕。全家人都是数着天数度
日的,只是谁也不对谁说。王琦瑶有几日赌气想给程先生打电话,可拿起电话又
放下了,觉得这气没法赌。赌气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事,怎么能拿来去对李主任呢?
和李主任赌气,输的一定是自己。王琦瑶晓得自己除了听命,没有任何可做
的。
于是也就平静下来,是无奈,也是迎接挑战。她除了相信顺其自然,还相信
船到桥头自会直,却是要有耐心。这是茫然加茫然的等待。等到等不到是一个茫
然,等到的是什么又是一个茫然。可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李主任又一次出现,是一个月之后。王琦瑶已经心灰意懒,不存此念。李主
任让司机来接王琦瑶,司机在楼下客堂等着,王琦瑶在亭子间里匆匆理妆,换了
件旗袍就下来了。旗袍是新做的一件,略大了一些,也来不及讲究了。前一日刚
剪了头发,也没烫,只用火剪卷了一下梢。人是瘦了一轮,眼睛显大了,陷进去,
有些怨恨的。就这么来到四川路上的酒楼,也是雅座,里面坐了李主任。李主任
握了王琦瑶的手,王琦瑶的泪便下来了,有说不出的委屈。李主任将她拉到身边
坐下,拥着她,两人都不说话,彼此却有一些了解的。李主任此一番去了又来,
似也受了些折磨,鬓边的白发也有了些。不过,这折磨不是那折磨,那只是一颗
心里磨来擦去,这却是千斤顶似的重压在上,每一周转都会导致粉身碎骨的险和
凶。两人都是要求安慰的,王琦瑶求的是一古脑儿,终身受益的安慰;李主任则
只求一点。各人的要求不一样,能量也不一样,李主任要的那一点,正好是王琦
瑶的全部;王琦瑶的一古脑儿,也恰巧是李主任的一点。因此,也是天契地合。
王琦瑶偎在李主任的怀里,心是落了地的,很踏实的感觉。李主任钢铁的意
志这时也化作了水。他想的是,女人这东西,是纷乱喧嚣的尘世里惟有的清音。
王琦瑶却什么都不想,有了李主任就有了一切似的。两人相拥了一会儿,李
主任推开她一些,托起她下巴注视她的脸,那脸越发像个孩子,神态也是托付和
依赖,孩子似的不争气。李主任虽见过许多女人,各路的都有,各种情形的也有,
但在他这样的人事坎坷的中年,遇到如此不明就里全心信托的女人,所唤起的似
苦似甜的心情,都有着异常的征服力。李主任再次把王琦瑶拥进怀里,问她这些
日子在家里做什么。王琦瑶说在家数手指头。问她数手指头做什么。王琦瑶就说
:看你去几日才回来呀!李主任把她又搂得紧一些,心里感叹:看她是个孩子,
可女人会的她都会。停了一会儿,王琦瑶也问他这些日子做什么,李主任说:签
公文呀!两人都笑了。王琦瑶想他居然还记得那一日的玩笑,可见心里也是存个
她的。
四川路上的夜晚是要平凡和实惠得多,灯光是有一处照一处,过日子的灯光。
那酒楼的饭也是家常的,虽是油烟气重了些,却很入口。玻璃窗上蒙了人的
哈气,有点模糊。窗里倒显得暖暖融融的,滋生着一些同情。李主任松开王琦瑶,
让她坐回位子上,说他已派人去租下一套公寓,就给王琦瑶住。他会经常去看她,
假如她觉得寂寞,可以有时让母亲陪她,当然,他也会替她请个小大姐。她要愿
意,可以去读大学,不读也不要紧,反正不做女博士。说到此处,两人又微笑,
想起上一回的情景。王琦瑶听他说完,本已是严丝密缝,挑不出错的,可总也不
好一口就答应。想了想说,要回去问问父母。这女学生气的话,又叫李主任笑了,
伸过手抚摸下她的头,说:我就是你的父母。这话却把王琦瑶的泪说下来了,不
知从何而起的一股辛酸,一下子溢满了胸口。李主任沉默着,却是比王琦瑶还懂
得她这辛酸是从哪里来。这一类的眼泪,他不知见过有多少,虽都是一挥而去,
可光是沉淀下来的,也有一层底了,略有波澜也会泛起。当年他年轻气盛,什么
都可在手里握成齑粉。经历变了,他明白再怎么的不可一世,人都是握在一个巨
手中,随时可成齑粉,这只巨手就叫命运。因此,王琦瑶的眼泪就像也是为他流
的,触动他的心。王琦瑶哭了一阵不哭了,擦干了眼泪,眼圈红红的,瞳仁却是
清澈见底,能映出人影来。神情反是轻松些,也坚决些,好像完成了一个告别的
仪式,从此就开始新的阶段,轻装上阵了。她问,什么时候能住过去呢?李主任
倒有些意外,本以为她还须再缱绻一番,不料竟是干脆的。他迟疑说,任何时候。
王琦瑶就说,明天呢?这一来李主任就被动了,因那房子只是说说的,并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