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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疲倦地从书房里出来,回到后院,听到几个小厮议论道:“外头又抓了一批读书的,这些人真真是没有王法,不怕打吗?”
“嘘,小声一些,让刘主事听了,肯定又要大发一通脾气。”
这时候沈傲突然走过去,吓得两个小厮脸都白了,连行礼都忘了。
沈傲不理会他们,直接走过去,突然在想,人心向背,昭然若揭,是非对错,公道自在人心。这句话从前自己深信不疑,可是为什么,今时今日却觉得无比的可笑。
从前士林非议的是蔡京,今日非议的人却变成了他,他和蔡京,莫非当真一样?只是因为几个人挑拨,就能引起别人群起攻之?
沈傲一步步地走着,眉头紧锁,似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权利蔡京有大权,所以人人唾骂,自己如日中天,所以非议不断;读书人的心思,大多都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偏偏大多数人却又命比纸薄,这样的人大有人在,自然见不得别人的好。就比如沈傲厘清了海事,在海商的心目中,正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可是在读书人心目中,多半一个个在想,若换了是我,做的一定比他好。
所以历来从来不是奸臣没有好下场,而是权臣没有好下场,商鞅变法,受益的人并没有感恩戴德,大多数心里却是这样想,这功劳是我自家挣来的,和姓商的何干?利益受损者却是群起攻之,结果等到商鞅的靠山一倒台,立即反攻倒算,甚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变法。
后世响当当的张居正,岂不是如此?
自己所走的,似乎也是这一条路。
“他**的,都是杂碎”沈傲心里骂了一句,接着深吸口气,喃喃自语道:“我不会是商鞅,也不会是张居正,我是沈傲,响当当的沈傲”
树影婆沙,月儿明媚,晚风袭来,将沈傲的话吹开。
一夜无眠。
文景阁里,赵佶呆呆地作着画,用笔勾勒出一条条山峦的起伏,烛光摇曳,亮如白昼的光线也渐渐变得昏暗起来,几个小内侍去给灯添了油,拨弄了几下,灯芯上又燃起熊熊的火光。
“陛下,三更天了。”杨戬睡眼朦胧,小心翼翼地在旁提醒。
赵佶心不在焉地道:“嗯,朕知道。”
赵佶继续落笔,几经起伏,才将笔搁下,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要将庐山的险峻画出来,朕还差得远,就是不知沈傲如何。”他良久叹了口气,沈傲回来已有十几日,除了进汴京的时候召见了一次,赵佶也有许多天没有见他了。赵佶感觉喉间仿佛有一根刺扎着,吞不进去,吐不出来。
明明可以传召,可是赵佶一动这个心思,立即又打消了主意,扪心在想,沈傲还会是那个沈傲吗?或许已经不是了,他现在是西夏驸马,是西夏未来的摄政王。
越是这样想,便越觉得难受,赵佶本就是个脆弱的人,信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赵佶突然道:“沈傲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
杨戬低声道:“都呆在王府里闭门不出。”
赵佶噢了一声,就不再问;继续提笔作了一会画,突然又道:“沈傲的国书,到底要什么时候送来?”
杨戬苦笑道:“奴才不知道。”
赵佶沉眉道:“若是他送的国书当真被太师言中,朕当如何?”他又仓促地搁下笔,整个人似乎僵了,养虎为患四个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呆呆地坐下,不禁按了按太阳穴,道:“杨戬,你若是朕,你会怎么办?”
杨戬苦笑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赵佶叹了口气,道:“你当然不知道,有些事你永远不会知道。朕和沈傲认识已有四年了吧?”
杨戬点头。
赵佶道:“这么多年,朕待他不错,他也忠心,令朕很欣慰。可是”他顿了顿,才又道:“若是有一日,他不忠心了,甚至成为朕的敌人,朕该怎么办?”
杨戬面如土色,道:“陛下多虑了,奴奴才愿以身家性命作保”
赵佶笑着打断他道:“你的命就是朕的,作保什么?”
杨戬讪讪一笑,道:“老奴该死”
听到一个死字,赵佶的脸色一变,呆坐了一会,整个人僵硬起来。
突然,赵佶站了起来,脸色凝重地道:“若是沈傲递来的国书有误,立即叫人将他拿下,把他送回西夏去,朕不杀他。可是这西夏,朕也不要他们的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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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投递国书
第六百五十七章:投递国书
天气一凉爽,士子冒头的时候也就多了,不过这时节,士子们却不肯再去咨议局喝茶,也极少去踏青,而是到毗邻御道的一处酒坊里喝茶饮酒。
尤其是酒坊的二楼,更是高朋满座,每隔一时半刻,里头的人便要站起来一趟,一起道:“原来是乐兄到了,乐兄来这里坐。”
能让所有人起身相迎的,自然都是名士,所谓名士,学问好是一样,品德也是一样。品德的标准千变万化,却又有不同,若是你孝义,别人也不知道;你父亲染疾时;你鞍前马后,细心侍疾,也不会有人宣扬。
所以要做名士,就要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让人去议论,要惊世骇俗,最直接的办法无非是以直取名了,就比如这位乐先生,便是其中一个,也是最轰动的一个,昨天这个时候,他一人跪到宫门口去,上了一道奏疏,直言沈傲三十条大罪,可谓耿耿之言,字字泣血,惊天动地。
这份奏疏被挡了回去,门口的禁卫也以乐先生惊扰圣恭为名打了他一顿,可是将他送去京兆府处置,京兆府又将他放了出来。府尹也难,实在是被这清议折腾怕了,人到了京兆府,真真是把这乐先生当成了自家的爹来照顾,生怕有了什么闪失,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他一个小小府尹,立即就成了群起围攻的对象,到时候身败名裂,少不得安一个佞臣的大帽子,祖坟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悬念。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古怪,所谓的直臣,其实反而是最安全的,偏偏宣扬起来,他们却成了不畏**的化身,比干那样的人物。
乐先生出名了,一下子名动汴京,那份奏疏虽然没有递上,却一下子引发了洛阳纸贵的轰动,摘抄他文章的人如过江之鲫,朗诵他奏疏的人到处都是。
只这一个名望,便足以青史留名,成为天下的楷模。
乐先生这时候只穿着一件寻常的青衫,脸上还有几许浮肿,不过不碍事,那些禁卫也都知道规矩,不敢下手太重。他穿着一件寻常的青衫,笑呵呵地和大家打了招呼,便寻了个桌子坐下。同坐的人见他与自己坐在一起,立即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脸都涨红起来。
“沈傲今日不知会不会入宫,哼,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却是一点音信都没有。”
“等着便是,不信他不递交国书。”有人冷言笑道。
倒是乐先生显出无比的矜持,一直不开口,同坐的几个人嘘寒问暖几句,乐先生笑道:“些许小伤,无妨,只恨那些沈傲的爪牙没有杀了我,留在这世上看这乌七八糟的样子真真令人心寒。”
众人听了,纷纷叫好,有人咬牙切齿地道:“从前的时候,咱们大宋还知礼仪,知廉耻,现在这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这是朝中有了妖孽,有西夏人的走狗。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都视而不见,一个个争着依附,再这样下去,我等只能呜呼哀哉,如之奈何了。”
乐先生淡笑道:“这便是人心日下,古风无存,三皇五帝时人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了咱们大宋,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他顿了一下,继续淡淡笑道:“要礼崩乐坏咯”
有人道:“礼崩乐坏,这国器还能长久?罢罢罢,不说这个,不谈国事,省得惹来祸端。”
明明是津津有味地谈,临末了却还加一句不谈国事,可是这么一说,所有人反而谈得更加炙热,明明衙门根本懒得搭理他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样子,没有祸端,他们也要说出祸端来,有了祸端,才显得自己的风骨,才显得百折不饶。
正说着,突然有人大叫:“人来了”
所有人呆了一下,随即涌到扶栏那边去看,果然看到沈傲骑着一匹马,身后数十个亲卫拥簇,招摇过市。
“这狗贼不知廉耻,竟还敢抛头露面”
“诸君少待,待会儿就可以传出消息。”
人群躁动了一下,又停歇下来。这时候有个酒博士看得奇怪,提着茶壶道:“诸位相公看什么?”
一个青衫的读书人不屑地看他一眼,道:“看奸贼。”
酒博士呆了一下:“相公说笑,这乾坤朗朗的,哪里有什么奸贼看?”
有人取笑道:“这些行尸走肉,只知道计较小利得失,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和他说什么?村野民夫而已。”众人哄笑,一个个高人一等地坐回原位。
那酒博士被他们取笑,仍是乐呵呵的,猫着眼也往下头看了一眼,不禁道:“是蓬莱郡王,郡王他老人家从前也往这边过的,想必是要进宫了。”
桌上喝茶的相公们有人拍案而起道:“这是奸贼”
酒博士呆了一下,咂舌道:“郡王爷杀了这么多作恶的贪官,又免除了花石纲,厘清了海事,这也是奸贼?诸位相公爷肯定是误会了。小人便是苏杭那边过来的,自从花石纲取缔之后,苏杭那边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都说郡王爷”
“呸”有人吐了口吐沫出来:“无知小儿,一点点恩惠便当人家是父母再生了,店家,店家”
掌柜的急促促地跑过来,打躬作揖道:“诸位相公有什么吩咐?”
有人指着这酒博士道:“你这里的伙计当真无礼,赶下去,换个人来伺候”
掌柜立即大怒,当着众相公的面大骂了这酒博士一通,将他打发下去。这酒博士满腹的委屈,乖乖地下楼去了。
沈傲打马到了宫门口,禁卫立即进去禀告,过不多时,便有消息传来,请郡王入宫。
沈傲按着尚方宝剑进去,他的精神有些不好,脸颊上恰好都有两处瘀伤,迎面见了一个公公过来,这公公忍不住惊讶地道:“王爷的脸是怎么了?”
沈傲淡淡一笑道:“从阁楼上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