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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贱了,怎么啦?”我一挺胸脯,“贱得光荣!我不怕骂,我又没 贱外人,自个的国家,当孙子我都干!”
“你们小公母俩也别吵了。”吴胖子拉架,“安佳呢,的确有苦衷,方 言呢,也是大义凛然烈火金钢。”
“你不知道。”安佳泣诉,“我们家除了孩子还能一天三顿,剩下总共 五顿饭,我们俩就得抢,谁动作慢点,有一顿就得抗着。我不是反对拍,拍 你倒是拣个有钱的拍呀?现在纯粹是穷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蹿了起来,“还有没有原则?国民党给你钱 你也去拍?知识分子的人格、气节什么的还讲不讲?”
“你们俩都有理,都没错——我错了我没理还不行?”吴胖子急赤白脸 地说,“我混蛋我不是人,你们全他妈是好人老实人受欺负的人。”
“我看咱们也别让方言为难了。”刘会元说,“咱抓阄算了。谁抓着什 么就玩什么,也别争也别躲。”
“同意同意。”于观和丁小鲁附和。
于是我们弄了五个阄,分了五个主义五个流派,搁刘会元手里摇了摇, 一齐扔桌上。
大家纷纷下手抓,抓到手里打开,于是文坛新格局从此确定。吴胖子和 刘会元对换,他写乡下事刘会元现代派加性,我接了于观的衣钵重点写社会 ,丁小鲁接了我的位子当文人,而于观改搞评论了。
“就这么定了,不许换了。”刘会元说:“大家回去分头发奋吧。”
黎明,一轮红日在窗外群楼之间冉冉升起,把阳光洒向人间。大家互道 珍重,握别而去,相约记住这日子,二十年后再相见。
“还是这点儿,还是这地方,到时候咱们不玩麻将了,举杯赞英雄,欢 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二
于观正在马路边儿一个平板车书摊旁翻看着各种“阴阳合璧”、“阴阳 裂变”之类的书,双膝突然被人从后用力顶了一下,两腿一弯差点没跪下, 勃然大怒举起拳转身四处张望:“孙子……”
“这儿呢这儿呢。”有人在他鼻子尖儿前提醒。
于观正睛一看,马青一脸幽怨地瞧着他。
“是你呀。”于观露出笑容。
“别,别跟我套近乎。”马青皱着脸摇手,盯着于观难过地说,“哥儿 们你太不够意思了。”
“怎么了?”于观茫然不解,“我最近也喝着粥呢,见了饭馆就自卑。 ”
马青根本不听于观解释,只是一个劲儿盯着于观反复问:“你说好事我 什么时候忘过你?你说,好事我忘过你没有?”
“我什么时候来好事了?”于观摊着两手诉说,“我有小半年净倒霉了 。”
“你们搞文学为什么不叫上我?”马青痛心地说,“瞧不起我?”
“咳,这事呵。”于观如梦方醒,“这是好事吗?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 这么说。”
“我怎么就不能当个作家?”马青不依不饶,“大街上我都坐了,坐家 算什么?”
“我是怕耽误你。耽误我也就耽误了,你还年轻,还有希望,吃碗干净 饭不行嘛?”
“我不怕耽误,我就是奔耽误来的。谁让咱们是朋友的?哪能光同欢乐 不共患难呢?人生一世么,不遭点罪哪知日子甜呵?”
“你要这么说。”于观动容,“那我答应你了。”
马青顿时露出笑容,亲亲热搂着于观肩头:“换了你,见我走向深渊, 你能不挺身而出么?救不了起码能做到同归于尽吧。”
于观连连使劲点头,“不过我一人说了还不能全算,还让其他人认可一 下,我们现在也相当于一个组织了。”
“你们算把我害了。”丁小鲁一脸憔悴地从书桌前抬起头,对于观和马 青说,“我不吃不喝坐这儿七天七夜了,总也拍不到马屁股上,一写就在蹄 子上一写就在蹄子上。”
“看来不承认这是门学问是不行了。”于观叹着气说,“咱又拿自己当 作家要求,总不能拍得太一般太浅薄。”
“就是。”丁小鲁愣愣地看着稿纸,“也就是题目还像那么回事,剩下 的没一句人话。”
“什么题目?”马青凑过去翻稿纸,念小说名字:“《特深沉》,名字 起得果然好,文章不作足可惜了。”
“实在不行只能这么发表了。”丁小鲁若有所思地说,“标题:《特深 沉》;作者:丁小鲁;括弧:此处删去一百二十万字;结尾:某年某月写于 秋风秋雨斋。”
“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于、马二人赞同道,“要不名字可惜了。”
“噢,对了。”于观转移话题,“我们来是为一件别的事想跟你商量商 量。马青想入咱们作协。”
“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马青诚恳地说,“但凡还能混下去我决不加 这塞儿。都五尺高的汉子,谁不要个脸?张嘴申请救济我已经愧的不拿正眼 瞧您了。”
“我是没意见的。”丁小鲁说,“有饭大家吃,这道理我是懂的。问题 是方言他们同意不同意,这我可心里没谱。”
“咱们一起去跟他们说呗。”于观说,“这帮家伙黑是黑,恻隐之心总 还是有吧?”
“你能约上他们吗?上次说好了二十年后再相见。”丁小鲁对马青说, “你要早点来就好了,那咱就一起入会了。现在只怕他们都在分头进行创作 ,怕受打扰不见人。”
“我这不是才听到信儿么。昨天我上街上打酱油捎带着买两张当场开奖 的彩票,听存车的老太太嚷嚷:‘全市的流氓都转业当作家喽!’我酱油瓶 子一扔撒腿就跑,转了大半个北京城,好容易才找着于观。”
“咱找他们一下试试。”于观对丁小鲁说,“争取一下,创作再忙,一 会儿工夫还是有的。”他转脸问马青,“你跟方言有交情吗?”
“幼儿园的时候我们俩在一班。”马青说,“我们俩净打架。”
“有交情就好,那这事好办多了。”
“嘘——”我用手指按着嘴唇对吴胖子说,“小点声,别让隔壁听见。 ”
我、吴胖子、刘会元三人轻手轻脚地洗着麻将牌,一点声音没有地码着 牌,悄悄地出牌:“发财。”
“咚咚。”有人敲门。
“假装不在家,别理他。”我们三人闷头不吭声地玩牌。
“咚咚咚!”门越敲越响。丁小鲁在门外喊,“吴胖子,开门!我知道 你在家。”
“碰——四筒。”
“吃——大饼。”
“和了!”
“吴胖子,你开不开门,不开我可卸门板了——于观拿改锥去。”
“不行我得去看看了。”吴胖子坐不住了,“不然我们家改过道了。”
“这丁小鲁怎么那么烦呐?”我恼火了,“不好好在家创作,串什么门 呵?不让串还不行。”
“你们俩别吭声,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
吴胖子带上房门出去。
“方言刘会元在不在你这儿?”丁小鲁领着于观、马青往里闯。
“不在。”吴胖子堵着门说,“说好了下半辈子再见,就你不守规矩, 这礼拜我见你八回了。”
“安佳可说是到你这儿来了。”丁小鲁推开吴胖子,“你让开,让我进 去看看。”
她很快走到我们藏着的紧闭的房门前。
“别进去,我们里头那姑娘还没穿衣裳呢。”吴胖子在后面喊,“这人 怎么这样?直接就往人家男同志卧室钻。”
“你骗谁呢?”丁小鲁哐地把门推开,冲着笑嘻嘻坐在屋里的我和刘会 元说,“好呵,把我讧去关禁闭,你们几个倒悄悄闷这儿乐上了。”
“我们这儿研究工作呢。”我一本正经对丁小鲁说,“别老净把我们往 坏处想。”
“是是,没说你们干别的,就知道你们是在工作。国家麻将队的么,不 干这个那才叫不务正业呢。”
“马青。”我们没理丁小鲁,站起来和马青握手,“今儿怎么有空儿上 这儿来了?”
“给几位爷请安来了。”马青扑通倒地就跪。
“哟,别别别,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忙抢上一步搀扶,“你这不是 逼着我趴下打滚么?”
“今儿你要不答应我,我就把我这头在这地上磕出脑浆子来。”马青指 着脑门子发誓赌咒。
“我答应,我全答应!您就是让我即刻跳楼我也没二话。”
“没那么严重。”马青腿儿一直站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就是想入你 们这作协,这么说,你答应了?”
“这个嘛,”我松开马青,在屋里踱起步,一手食指按着腮帮子,“这 事可得研究一下了。你有著作吗?”
“我?”马青四下屋里望望,奔床就去,连连把头往床垫子上撞,边撞 边嚷,“我不活了,我死了算啦。”
“可别!”我大惊失色又抢上一步拦腰抱住他,冲吴胖子刘会元他们嚷 ,“你们怎么光看着?快接一下呵。”
吴胖子上来,狗熊掰棒子似地把马青夹住。马青还跳,确实跳不动才停 下来万念俱灰地闭着眼喘气,腮上挂着泪——不时瞟我一下。
我站在旁边作揖打躬地解释:“不是我们嫌您瘦不要您,我们是敞开大 门的。关键在您,您得考虑好了,别一时冲动,干这事是要让人指脊梁骨骂 祖宗八代的。”
“我帮伙里都呆那么些年了。”
“是呵,按说我们不该再怀疑您了。问题是您不是老早被清除了吗?我 们又有点拿不准了。莫非您变了?”
“我没变!”
“那干吗清除您?这逻辑上说不通呵?”
“这他妈纯粹是误会。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能人多呗。跟那些 新来的比,我们这些老同志都算夹生的。”
“好。”我看了看刘、吴二人,表态,“要是您还是老样子,那入我们 这会富富有余——我们拜您为师。”
吴胖子松开马青,马青喜笑颜开,极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