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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紫辰抿着唇,转身将她放在一处安全的角落,低声道:“我这里有解百毒的药丸,你先吃一颗。”
他把药丸放在她手里,她却一把丢掉,抬手紧紧抱住他,哽咽道:“我不要什么解毒丸!你留着就行!你留下来!”
左紫辰将她的双臂掰开,拾起那粒药丸用力塞进她嘴里,冷道:“不要拿自己的命当玩笑!”
玄珠闭上眼,只是默默流泪,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她走了……她不要你,你何必还要找她?你是不是没长眼睛?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明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你歇一会儿,我去找人。”
玄珠猛然睁开眼,死死瞪他,厉声道:“左紫辰!你明明什么都忘了!你明明只有靠着我才能活到现在!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去找她有什么用?国仇家恨摆在这里,你还以为能回到以前吗?”
左紫辰默然片刻,忽然轻道:“你也知道我遗忘的事情,什么国仇家恨?你知道她是谁?”
玄珠一下子哽住,暗悔自己失言,死死咬住唇,只哀怨地看着他。
左紫辰没有等她回答,起身走了。她在后面狠狠地叫了几十遍几百遍,他还是连头也不回。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她对左紫辰怎么好,他也不曾回顾过自己,他心里永远是帝姬帝姬帝姬。如今他忘了一切,心里依然没有她,只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杂役。
她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输给帝姬的,不管她做的怎么好,也没有人愿意看她。她没有尝过人情之间的温暖,却先体会到了人心的冷酷;没有学会好好爱上一个人,却先明白刻骨嫉妒仇恨的味道。
玄珠死死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淌下来。
在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傅九云正面对着空荡荡的庭院,脸色铁青。左紫辰追上来,见到这情形,立即转身往外走,一面说道:“我去别处找找。”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一路过来,见过遍地尸体,有被刀剑砍死的,也有被火烧死的,里面会不会……有她?
傅九云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几乎是瞬间就冲出门,顺着原路细细密密来回搜索。忽见一段烧焦的树丛中露出半截灰色衣角,正是覃川常穿的衣服。他的心脏几乎要停了,屏住呼吸将树丛里那个焦黑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抱出来,尸体的脸被毁得什么也看不出,身上的衣服也早已化成灰,倒是腰上系着的荷包奇迹般地丝毫无损。
傅九云双手一紧,死死盯着那个荷包:牛皮袋、牛筋绳、上面绣着一片蹩脚的叶子。覃川总是将这个荷包小心放在怀里的,里面不多不少,永远是二钱银子,一把断了的木梳。
他听见脑子里嗡嗡乱响,生平第二次,彻底地感到茫然,还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
左紫辰曾做过许多模糊不清的梦,在他的双眼失去光明的那一年里。梦的内容怎样也记不得,可是梦的颜色却历历在目。
那是血一般红的烈火,像是要吞噬世上的一切那样焚烧着。火焰中有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琉璃宫,火焰上有群魔狂舞,一口一口把从宫里逃出来的人吃掉。他时常就这样被惊醒,那一年,他脆弱且敏感,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玄珠温柔地服侍他,陪着他,告诉他那不过是个梦,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的,不过是个梦,并不需要时常念着。直到今天,他看见被火焰覆盖了大半的香取山,隐隐约约,竟从心底感到一种曾有过的恐惧。那并不是梦,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大火,他甚至记起自己曾有过无比的绝望。
心神不宁,从刚才开始他就心神不宁,茫然地在火海中徘徊。他是出来找覃川的,结果竟莫名其妙走上了东面山顶的夜寐阁,四周安静无比,只有烈焰吞噬树木发出的噼啪声,浓烟遮蔽了视线,他想自己是走错方向了。
转身正要回去,半空忽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鹰啼,紧跟着一只巨鹰拍打着翅膀,自火海中钻了出来,其速如刚射出的箭矢,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安然停在不远处。
上面跳下一个少女,一身红衣,比火焰的颜色还要烈。明明是浓丽的乌发红衣,却不见一丝俗艳,她看上去是那么娇柔清灵,明亮的双眸里甚至有着天真且妩媚的笑意。
左紫辰浑身没来由地一阵颤抖,突然听见自己心脏停止的声音,像是一块冰碎开一道缝,甚至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脸,她的笑,仿佛一把利剑戳入心底,覆盖在记忆表层的冰块瞬间被击溃,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画面急不可待要钻入脑子里,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脑门会因此裂开,急急退了一步,痛楚地捂住额头。
她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淡淡一笑,低声道:“这里最高,对不对?好东西一般都放在最高的地方。”
左紫辰不知从何处生出一种冲动,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道:“你……帝姬……”
她对那两个字的称呼毫不惊讶,偏头望着他身后遮蔽天空的浓烟,火光在漆黑的眸子里跳跃,妩媚里多了一丝诡异。她的声音很浅淡,没有玄珠那种冰泉般的清冷透彻,倒像是一阵轻轻微风:“你认错人了。”
左紫辰没听清她的低语,他的头颅几乎要爆裂,痛得浑身发抖。
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无法抗拒被遗失了很久的回忆回归的冲击,一张张画面清晰地闪烁而过,里面的自己还是个青涩少年,双目微冷,满腹心事,不易亲近。
想起来了……
想起在朝阳台上初见,她跳了一曲东风桃花,当时还是个十三岁的纤弱少女,半张脸藏在轻纱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里面满是天真的笑意。
想起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在朝阳台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她,鼓足勇气要去勾搭,找了个无比蹩脚的借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很熟悉。
想起她主动拥抱他,还没有成熟的身体,却不顾一切要贴近他。两个人静静拥抱着,坐在窗台上看朝阳,然后趁天没亮没人发现,他再偷偷离开,省得被侍卫们发觉。
还想起……想起她充满绝望而阴冷的怒意,厉声骂他:无耻国贼!然后挥剑而上。他的双眼,因此而瞎。
想起了那么多,想告诉她的话也有那么多,可是他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前的人开始模糊变形,火焰浓烟也渐渐看不清了。左紫辰摇了摇头,死死攥住她的袖子,低喃:“帝姬……”
一语未了,人已经晕倒在地上。
覃川收起手里的银针,面无表情地转身,丝毫不为所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玄珠哭得快晕过去的那次,那大约是她有生以来最失态的事情了,揪着她的襟口没命的晃,自己差点被她揉成面条。
玄珠那时厉声骂她:你这个残忍无情冷血狠心的女人!你怎么敢?!你怎么下得了手?!
覃川蹲下身子,静静看着左紫辰昏睡过去的脸庞,他的手还攥着她的袖子,怎样也掰不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袖子撕下一幅,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抬脚在地上看似杂乱无章的草丛里连踢三下,夜寐阁的石门轰隆隆打开了,神器冲天的光辉与威仪风一般扑面而来。玄珠没有骗她,这里才是山主堆放稀世神器的真正场所。万宝阁和地下宝库,不过是小打小闹。如果不是龙王这次突然发难,她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找到机会绕过严密的监视,来到夜寐阁前。
覃川解下腰上的牛皮荷包,在手上掂了掂,毫不犹豫走进了石门中。
**
在冬天最寒冷的那一个月,白河龙王在香取山作乱未果,被山主吞下肚成了一顿美餐。香取山数百弟子和杂役死伤过半,被烈火烧毁的房屋也是过半。同一个月份,谁也没发现,夜寐阁最顶层那件封印了数百年的宝物不见了,同时一个小杂役就此离开香取山,再也没回来过。
覃川的名字被记录在死亡杂役名册里,赵管事领着其余侥幸活下来的杂役们烧了些纸钱衣物给死者,只有翠丫哭得最伤心,她再也见不到可亲的川姐了。
前传(一)
覃川在十三岁的时候,还不叫覃川。大燕国风俗,贵族女儿在十五岁及笄后才由父母血亲赐字,这个字也就是名字了。所以那时候她还是被人叫帝姬,最多唤一声“燕姬”。父皇母后,大哥一直到五哥,私下叫她燕燕。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宝安帝会是大燕国最后一个皇帝,大燕精工巧匠众多,国力强盛,周边诸侯俱臣服,虽说到了宝安帝的时期,已有式微迹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个几十一百年,这国家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宝安帝与皇后成婚二十余年,帝后伉俪情深,生了三子一女,后宫中虽有嫔妃众多,于子息上却缘分单薄,只另有两个庶出皇子。小帝姬是最小的嫡女,生得极好,脾气也讨喜,宫里难免人人娇宠。
彼时大燕国民风开放,女子当做男子来养,习武习文,更以雅擅歌舞为荣。倘若有人家中女儿歌舞出众,那是人人羡慕眼红的事,与民风保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西方诸国截然不同。
帝姬自小就跟着兄长们一共读书学武,又因为大燕皇族嫡亲的血统与常人不同,长到十三岁就另有先生传授罕见仙法。听说原本大燕皇族极擅仙术,不过一代代这么传下来,成百上千年过去,难免会有遗漏,到了宝安帝这一代,只剩个白纸通灵术能学了。
那会儿帝姬刚满十三岁,也刚刚和先生学习这种讨厌的仙法,为了通过白纸媒介召唤灵兽,一天要在手指头上扎几十下,几天下来,手指头就没一块好皮肤了,碰一下都疼。
正好前几天听皇后说,下个月姨母要带着玄珠表姐入宫小住,帝姬更像吃了苍蝇似的心里不痛快。玄珠比她大两岁,上个月刚满十五,姨夫赐名玄珠,在这之前她和帝姬一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