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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的口吻说:“哪里,哪里,太难为情了。”
一切的事情都带着十足的贵妇人办事的特点进行着。
十三
镇上的太太们进行着这种计划的流言马上传到我们的耳里来,接着流传到全村。
日子一多,这个消息越来越确实了,扰乱了村里干燥的空气,到处有人谈论着这件事。
这些贫穷的人们连把孟兰会的祭礼都延期了,钱还没有得到手,却已忙于盘算买这买那的。他们羡慕孩子多的人家比自己能多得施物,却忘掉了自己平常讨厌孩子。他们恨不得一下子养出五个、十个来。本来是懒惰的他们一想到快要凭空得到比流汗干一天活所得到的代价还多几倍的东西,他们就更松了劲儿,村里逐渐蔓延着懒洋洋的气氛。
不过,我的家里却仍然从早到晚不断地进出怀着“去一趟总比不去强”的心情来串门的人们。
他们把向人诉苦乞怜当作是副业,从来没有想过被人施恩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没有想这些问题的头脑。每当我看见这些人的时候,便不得不思索种种问题。
“这次举办的慈善事业会得良好的结果么?”
这是闪在我脑里的头一个疑问,也是经常苦恼着我的一个疑问。
他们是只要得到东西就感到满足的,对于被施舍的东西,他们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可是,如果得到一件新衣,他们是毫无踌躇地把原有的衣服穿坏而丢掉的。要是得到多余的钱他们就拚命挥霍,购买种种无聊的东西——一没有机会穿的绸料衣裳啦、皮鞋啦、帽子等等奢侈品,借以发泄平常被压抑着的欲望,尝尝花钱买东西的快乐。
因为这样,即使得到五圆或是十圆,结果是和没有得到一样,而且用这个钱买来的东西,过一些时候又不得不拿到镇上去变卖了。
无论金钱也罢,物资也罢,不过是在流转的过程中暂时停留在他们手里罢了。
他们是一年到头都在闹穷的,只是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留着曾经买过那些衣裳、曾经有过多少钱等等回忆罢了。
最近我深切感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困难了。我越宽大,他们越放肆,我越严厉,他们越胆怯,问他们话,他们也一句话都不肯回答,这就是他们的通病。
要是太太们的慈善事业成功的话?要是能够真正对他们的生活起作用的话?那的确是太好了。
可是,这对于我来说决不是仅仅说了“大好了”就能过去的。
我把自己看作跟这个村子有密切关系,打算尽量为这个村子服务的人。但是,我所已经具体实践了的各种尝试眼看着要遭受失败。
要是正在这样的时候,那些住在较远的地方的、在这些问题上既不感到痛苦也不知道感激的人们举办的慈善事业在农民身上发生了效果,我这个人又是多么渺小而无价值啊。
我怀着和农民们两样的心情等待他们所谓“福神登门”的日子。
而恰恰在这时候,村里发生意外事件,惊动了全村的人。
磨房阿新偷出两草袋大豆变卖了。不消说,这些大豆是人家托他磨粉的。
说起来,村里的农民没有一个人不曾偷过一两次父母的钱和家里的东西,所以一般说来像这样的事是还没有提到大家的炉边茶话之前就已经给忘掉了。不过,阿新是出名的老实人,他的老娘又是出名的贪心鬼,村里流传着各种关于她的谣言,所以这件案子引起大家的好奇心。他们都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鬼把戏,连到我家串门的人也没有一个不谈这件事的。
这个叫作阿新的小伙子,我只跟他说过两次话,所以虽然不太了解他的为人,但认为他是一个态度缅腆、客气、爱小声说话的人。我相信那样的男子不会,也不敢做出偷盗的行为来。可是,他的老娘每当到我家串门,却真正着恼的样子红脸赤耳地怒骂他:“我们那个死鬼真没有办法。您也听见了吧,他干出那么大胆的事儿来啦……”她大声骂他,说他用那些变卖豆子的钱已经在镇上的窑子里玩了五六天了。我想亲娘不至于撒儿子的慌吧,但又觉得阿新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半信半疑地观望着,看看这件事会得怎样一个收场。
说起来,那家磨房自从两年前老头儿死了后一直流传着各种难听的谣言。
本来,老头儿死了后阿新的娘并没有把出门在北海道挣钱的儿子叫回来,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安排,而她所以敢这么作,都是因为背后有个出主意的人。听说这个幕后人叫传吉,在邻村同样开着磨房,他把阿新家仅有的桃树林也归为己有,正在设法赶走阿新。这件事镇上没有人不知道。
还听说,阿新是在十六岁那年被送往北海道去挣钱的。他把挣到够娶老婆的钱以后再回家来孝养老娘和照顾家业看作唯一的快乐。七年来他一直老老实实干活,今年五月才回来。
他在那里不幸患了肾脏病,听从医生的劝说才回来的,当时随身带回八十圆储蓄。
那时连我祖母也称赞他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特意送他礼物,全村的人也都尊敬他。
可是,他老娘是个曾经有一次为了借债几乎得了精神病的人。从此以后,事关金钱,哪怕五厘钱、半厘钱也都使她完全神智不清。她一听儿子带病回来,就好像家里来了个讨饭的。
阿新怕受老娘白眼,决定给镇上的医生瞧病的费用和零用,都由自己担负,此外还送给老娘四十圆。
不过,连我们耳朵里也常刮到这样的新闻,就是每当阿新不小心把钱包丢在家里的时候,便会少一些钱;老娘动不动就捉住那么大的小伙子打骂。
因为这样,村里的人都同情阿新,传播对他老娘不利的谣言,阿新不得不处身于两头为难的窘地。
结果,有一天他便被扣上偷卖豆子的罪名,受到老娘严峻的叱责。
老实的阿新完全没有了主意。在他糊里糊涂、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还想不出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老娘已经在村里到处宣传这件事了。
阿新无论如何摸不到底细。他尽量思索,是否过去真的有过这样的事,但左思右想还是想不起,他觉得好像在烟雾里走路,过着不安的、不好意思见人的黑暗日子。
村里的人怀着很大的兴趣,打算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我不太清楚阿新家的事,所以没有法子猜测事情的真相,但我们村里也并不缺乏那种爱管闲事的人,他们像干自己的本行似地到处打听调查起来。
结果是村里传播起新的谣言,相信这个谣言的人也越来越多,闹得满城风雨了。听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阿新偷豆子的事,这是他老娘想从儿子手里当作赔礼抢走所有的钱,所以捏造出来的。
阿新吓了一大跳,拚命为娘辩护,到处辟谣。
阿新越来越沮丧了。他悲痛自己的身世,怀疑他不是这个老娘养的。
我怀着满腔同情,望着消瘦苍白、大伏天连帽子也不戴、悄然走在村里公路上的阿新。
阿新已经是二十三岁的男子了,却甘心受着不讲道理的老娘任意摆弄,不但不表示任何抗议,还到处为她辩护,这使我在心里发生奇异的感觉。
我觉得他好像是与众不同的,所以尽管很同情他,却不能像对别人那样送给他一点吃食什么的。
在路上遇见的时候,我诚心诚意向他打个招呼,问候他的病。
在这样的时候纵然气色非常不好,他却每次都只是这样回答我:
“托您的福身体越来越好了。”
十四
在大家为阿新的事件夺去耳目的功夫里。三十一号就来到了。那天刚巧是“二百十日”的前一天①,天气一清早就闷热得很,缓慢的南风时而懒洋洋地吹动树叶。
①“二百十日”:指自立春数到到第二百十日的一天,阳历九月一日左右。每年在这天前后,日本各地都受暴风雨的侵袭。
我比平日早起身,照例在村里散步。
一看,家家户户已经都吃过早饭了。在前面的广场上和十字路口聚集着许多大人和孩子,乱哄哄地吵闹着。
不过,使我吃惊的还在后边。原来这些人穿在身上的衣服和其他的东西都比平常肮脏好几倍,个个都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媳妇儿们一律蓬乱着头发,她们平常爱穿的坎肩儿也看不出是哪年曾经洗过。裸身赤脚的孩子们活像迎接祭礼的日子似地喜气洋洋,那些在平常日子里根本连影子都不能瞧见、躲在屋里深处、行动不便的老人和病人,今天也都被搬到能从公路上瞧见的地方来了。
我不了解那个箍桶老头儿为什么今天特别把平常极不重视、恨不得她快死掉的闺女也搬到店头来睡,不怕难为情地在大家面前展览褴楼不堪的被子。
整个村里已经肮脏到不能再肮脏的程度,但那种喜气洋溢的气氛却是我头一次看见。
渐渐的,我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人心竟堕落到这个地步?我害怕又难过。
宛如遇见了自己渺小的力量不能制止的事件似的,我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是永远不变地和平而清洁,先代留下来的家具端正、整齐地摆着。
我不时地站在廊子上注视飞扬在对面公路上的砂土。从这里可以观察每个从镇上来到村里的人。
我一直等到快晌午了,公路上却连一个镇上人都没有出现。
到了十一点来钟,公路上终于出现了一群洋车的行列,冒着炎暑驶过去,车上斑驳灿烂,五颜六色;镇上太太们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太太们在村子人口下了车,围着会长夫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行动提纲。在她们四周立刻筑成了一堵人墙——裸着上体,背上缚着婴儿的黄毛丫头、媳妇儿,密层层地围包了她们;人墙越来越厚了。
这些穷女人吃惊地观察镇上的“太太”们。
她们瞧太太们插着发亮的梳子的头;绣花的衣领和闪耀在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