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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由鸟叫声耶,是什么鸟呢?”
“唔,应该不是猫头鹰吧?”
邦生听了自己的答案不禁觉得丢脸,于是向叶月提出等走出迷宫后,顺便到森林科学博物馆走走的建议。森林科学博物馆大概是整个乌拉尔休闲都市中个性最保守的建筑,只要一踏进这个被原始森林所包围的红瓦建筑,马上就能获得栖息在林中的鸟类、生物、昆虫、淡水鱼巨细靡遗的资讯。
父女俩在走迷宫时偶遇几位游客。他们大多是中老年夫妇,穿着厚重大衣悠然自得地消磨时间。
叶月恐怕是目前这个人工都市当中最年轻的一位。乌拉尔休闲都市之所以成为人工都市的原因就在于此,它不同于一般自然发展成型的都市,它会主动挑选居民。
如果这里能容纳五万名游客的话,就口袋的深度、钱包的重量以及钞票的厚度来看,这五万人肯定个个价值非凡。能够拥有实力长期居留在这乌拉尔休闲都市的,至少在一定岁数以上。
更何况现在是十一月,普通小孩都上学去了不可能出现在休闲都市。只是由于相马家的一家之主原本就跟一般家长略有差异,所以叶月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她可不是借故跷课,而是以“身边有父亲同行”这等光明正大的理由向学校请假。
话又说回来,这群擦身而过的老人家应该也是拥有相当知名度的业界人士吧?
如果现在有人在这里大喊一声:“老师”可能会有超过半数以上的人回过头来,跟这些人比较起来相形见绌的邦生内心不禁生出这个略带嘲讽与一丝嫉妒的想法。
叶月单手挂在高大的父亲左手臂上往前走着。她的担子并不小,但昨天的事件多少还是对她造成影响,所以她今天完全没有离开父亲身边半步。
在一片雾气之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身穿大衣、外表粗鄙的大胡子正堆满笑意朝着相马父女走来。
“嗨,你是相马先生没错吧?在这个不算小的地方屡次跟你碰面,可见我们还蛮有缘的。”
邦生对这个人的脸,不,应该是他的胡子印象深刻,在那堆胡子底下应该藏着一个像是软体动物的嘴唇,这个人就是那个自称为美食与美酒鉴赏家的增永。
邦生实在不怎么欢迎这个人,他对于增永所提的那个什么歌尔契克将军的黄金相当厌烦,而且他向来对于美食美酒鉴赏家这种职业抱有偏见。以前他就曾经和女儿谈论过这个话题……
“爸爸,什么是美食家啊?”
“就是老爱挑食,而且还编了一堆理由为自己辩解的人,总之,这种人是赈灾单位的敌人就对了。”
其实邦生也会挑食,只要是粘稠的食物一进到嘴里,他的味觉器官与消化器官就会联袂揭竿起义。其他诸如山药汁、纳豆、专菜等实物,他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接受。因此像增永这种随时都抱有偏见的美食家,在将来的历史上也许有可能得到:“世纪末北大路鲁山人”(译注:日本的陶艺家兼美食家)的称号。
“昨晚的酒好喝吗?”
邦生客套地问道,却得到一个有点意外的回应。
“喝那瓶酒的时机未到,所以我还没有开封,等到真正开瓶时,我一定请你喝一杯。”
“好啊,那就先谢谢你了……”
“对了,不知相马先生你看了那六栋摩天大楼作何感想?”
“相当壮观,不论外形、色泽都属上乘之作,在设计上可说十分成功。”
“只是虚有其表而已。”
增永的语气有一股难以想象的苦涩与沉重感,邦生不由得感到讶异,他开始重新审视增永的侧脸,自封为美食家的脸上仿佛无声无息地泛过一道恨意。
“东堂对待承包商是出了名的刻薄,许多中小企业都吃过不少亏,照我看来,那群摩天楼只不过是耸立在泪地上的虚伪高塔罢了。”
邦生听着这段修饰的过火的批评,内心突然浮现一个想法。好像从来没听过日本大企业善待承包商的例子,业者总是以最少的经费强迫他们做最严苛的工作;若不是经济不景气,随时可以用完即丢;再不然,动不动就要求特别待遇与回扣……诸如此类的传言不绝于耳。这到底是事实呢?还是媒体报道不公平呢?真真假假很难判定。
“谁知道他们用的水泥到底是什么品质,‘利益永远摆在安全前头’向来是东堂的作风……”
这时叶月拉了一下邦生的袖子,让他找到一走了之的借口。
“我必须告辞了,我还得带我女儿走完这迷宫呢。”
这话不假,却无法否认从昨晚起他就一直拿自己女儿来当挡箭牌的行为。
“相马先生,看开你很疼你女儿,真是个好爸爸啊。”
增用留下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之后转身离去。
Ⅲ
在来到此地的飞机上曾听女公关说过,乌拉尔休闲都市中这座大迷宫是由一个全世界最著名的意大利设计师策划的。所谓“全世界最著名”到底是根据什么来作判断的?被人称为“全世界最著名”的厨师,或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发型设计师,他们的实力其实还是有待商榷的。
不过,这座迷宫的墙壁并不是以廉价的三夹板或塑料构成,而是由砖瓦、掾木与人工盆栽巧妙组合成相当稳固的屏障。为了提供充分的休闲环境,东堂毫不吝惜动用庞大的经费与人力来建造各项娱乐设施,这样的构想与手笔的确令人折服,在乌拉尔休闲都市里几乎是应有尽有。
迷宫各处还设置了紧急联络的专用电话,万一需要请求支援,只要拿起电话找管理中心即可,但关键反而是使用者的脸皮厚度问题。
对邦生而言,带着女儿进迷宫却走不出去的尴尬场面是他极力想避免的,要不然做爸爸的面子要往哪里摆?他甚至还希望在成功走出迷宫时听到女儿满怀敬意的赞美:
“爸爸,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走迷宫千万不能惊慌失措,设计者既然是人类,就绝对会有固定的思考模式,只要抓到诀窍,就能轻易脱身。”
邦生煞有介事地说着,一边以左手扶着迷宫的高墙一边往前走。但是浓稠的雾气不断流动着,迷宫里的景色也随之不断地改变。再加上地形因为做过微妙的设计,到最后甚至会搞不清楚自己来时的方向究竟在哪里,邦生内心暗暗叫苦,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个意大利设计师得意洋洋的笑脸。
“爸爸,你看!”
叶月双手紧抓着邦生的右臂,邦生随即跟着女儿的视线固定在前方的某一点。白色的雾气中似乎站着一头四脚兽。
是野狗吗?但乌拉尔休闲都市的环境完全找不到适合野狗生存的条件,在这块经过严密设计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物都必须得到东堂符合企业的同意才能够活命。
这只动物黑色的毛皮跟狗很像,但它全身上下充满了拒绝与人类和平相处的气息,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受过人为驯养的。一双闪着黄光的双眼透过雾气凝视着相马父女,当邦生抢着挡在叶月面前时,这只似狼非狼的动物却转移视线,令邦生的目光不由得也随之向左移动,看着他一声不响地纵身跳起,最后钻进迷宫的砖墙里。接着,邦生只听见自己自己吞下一大块空气的声音,因为“野狼”不止一只,它的同伴紧接着陆续横扫过他的眼前,跳进墙内消失无踪。
在怪物的行进队伍结束后约一分钟,叶月抓着父亲问:
“爸爸,那是野狼对不对?”
“现在的北海道根本没有野狼。”
父亲习惯性地摸摸女儿的头。
“不过我并没有亲眼证实过,只是听过专家学者跟政府官员这么说过。”
邦生索性把责任全部推给自己向来看不顺眼的职业。
“而且野狼不可能穿过墙壁,所以那不是野狼,而是别种不知名的生物。”
他并不感到恐惧,只是觉得三十三年来所累积的常识与知识开始出现裂痕。在一片静默中只听见“野狼”在嘲笑人类的愚蠢与无知。
“英法百年战争”末期,在一四二〇与一四三八年间,巴黎近郊出现大批狼群,许多人不幸成为野狼的食物。为首的是一只“宛如被魔鬼附身、老奸巨滑”的大狼,人们称它为“库多”。素有动物文学泰斗美誉的亚尔贝特西顿,曾将库多与法国骑士团的激战情景描写成一本题为《法国狼王》的小说。
难道现在又出现了像库多这般强而有力的领导者,再度率领被逼迫至地下的狼群们重回到地面?小众作家们的想象力开始天马行空,结果邦生反倒是提不起劲继续走迷宫了。
“叶月,我们回去好不好?”
叶月对于父亲的提案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牵起邦生的手,因为她比他更清楚回去的方向与路线,这时做父亲的只能苦笑,直夸自己的女儿了不起。
“是不是下雪了?好像有白白的东西落下来。”
突然间叶月掌心朝上,接住一个姿光的白色物体。
“果然是雪!”
一个在东京土生土长的小孩突然看到雪这种天然产物,往往相当兴奋。
“爸爸,现在可以滑雪吗?”
“还不清楚耶,这个时期下的雪还不够厚,不过如果这场雪一直持续到明天,那我们可能就有机会打一场雪仗。”
“好棒哦,这样也不错。”
叶月兴高采烈地抓住邦生的袖口不放,受到女儿信赖的父亲为了让女儿安心,还不时回头察看背后状况。
“我觉得啊,那些野狼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攻击我们,却没有采取行动,可见它们对我们并没有敌意。”
要是邦生知道骑马俱乐部的惨事的话,相信他是无法这么乐观的。
Ⅳ
渐渐地,笼罩在乌拉尔休闲都市的阴影愈来愈深,如同冬天一到,白日就会缩短这种自然现象一般。
雪持续下个不停,但它的下法显得一点秩序都没有。低垂的云朵和雾气融为一体,阻挡了人们的视线,一群名为GC的工作人员正忙着回答游客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