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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呢?”
“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啊,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泉田笑道,邦生也跟着笑起来,从此以后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邦生有个十二岁的女儿,父女相依为命。邦生在大学时便与同班的女生结了婚。妻子过世后他当了六年的鳏夫,劝他再婚的朋友不少,但他却推掉了所有的婚事,独立抚养女儿长大。
“我绝对不再婚,但不,不是我对死去的老婆有什么不满……”
邦生去世的妻子是北陆地方豪族的长女,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女方家长点头答应婚事。之后,从下聘开始的种种繁琐过程,让向来不受拘束的邦生着实抹掉了耐心,最后在县政府所在处最豪华的饭店举行婚礼,但接下来又在新娘家开了三天喜筵。
“连续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哦!”
连二十出头的年轻编辑听了都感叹不已。
“哇,真是大手笔。”
“哼!单身的小毛头哪里知道我的辛苦,总之,我发誓再也不当那喜剧……不,悲剧的主角了。”
因此可见相马邦生的为人。就在受邀至北海道的前一个礼拜,泉田突然罹患急性盲肠炎,深夜由救护车送到医院。
邦生得知后立即赶到医院。病人手术后虽然复原情况良好,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但不表示一出院就能马上搭飞机旅行,所以就演变成“麻烦你帮我出席好不好?”的局面。
“向我这种小角色还够不上名作家的边呢,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其实我已经跟三个人提过了,但他们都有事走不开,我知道你也很忙,你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不,其实我并不忙,而且现在手边的稿子也不急……”
“那你就答应吧,虽然事情有点突然,但对你绝对有益无害。”
当然有益无害,除了整整一星期免费在全日本最大的山岳休闲都市度假、还有五十万圆酬劳再加上往返机票。唯一的代价就是一场六十分钟的演讲以及用二十张稿只写成的度假心得,就各方面来看,的确是一个诱人的条件。
他的迟疑其实是来自他体内一股略嫌落伍的陶渊明精神:不屑成为大企业的宣传工具。泉田在看出邦生的心态后,露出一个贼笑。
“我明白你的心情,其实我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不过换个角度想,那些一身铜臭味的钱奴难得低声下气,所以我们礼貌上也该有个回应吧。”
“说的也是。”
邦生最后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之后整个进度也得跟着加快,先是联络出版社和休闲都市负责人,在取得对方的谅解后,再由泉田提供机票、邀请函与行程表。
女儿叶月向来是邦生的得力助手。也许是得自死去母亲的遗传吧,这个孩子做事干脆、活泼又细心,把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要是再过个十年,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时,光凭想象就知道做父亲的会多不舍。
“叶月,你要不要跟父亲一起去?”
“可是学校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教育部不是常说学会加减乘除,还不如听父母亲的话来的重要。”
泉田原本要和太太同行,所以预订了两张机票。
结果,时间一到,邦生与叶月便匆匆赶到羽田机场。
邦生与叶月分配到的房间是位于一栋名为“西塔”的四十层大厦第十九楼,属于贵宾级双人套房。和一般饭店的双人房相比,大了将近有两倍之多。床有两张,天花板也很高,最棒的是空间宽敞。窗外的景色也极具可看性,置身在高度文明之中,自然的原始风貌却触手可及。这也许只是一种假象,但为此投注的资金与精力的确是相当惊人。
房内有一张约榻榻米大小的书桌,其他像文书处理机、FAX、电动玩具等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OA办公中心,如果邦生的收入能与泉田并驾齐驱的话,便可考虑在此定居,与大自然为伍写稿度日。
不过这么一来,就无法在神保町的旧书店街漫步,也不能在银座小巷里的老牌咖啡店一边饮着红茶一边发呆消磨时间了。在仔细一想,除了所呼吸的空气之外,身边的器物全市休闲都市的商品,那还真有点无趣。
到了夜晚,当设置在大楼四周的采照灯打起青光时,以计枞为主的广大针叶林、以及耸立在树海当中的六栋高楼大厦,就显得格外醒目。
“看上去好像是科幻情节里的景象,如果走错一步就会成为日本的巴西星亚。”
邦生不怀好意地想象着。巴西的首都巴西里亚是一座兴建于内陆,架构庞大的人工都市,但由于市民的生活步调追不上建筑师的前卫思想,结果城市日渐荒凉。
据说这座休闲都市可以容纳五万名旅客前来投宿,再加上工作人员,俨然有一个城市的规模。但在十一月的旅游淡季里,这座人工都市只剩下五、六千人而已,而这其中会有多少人来听邦生的演讲呢?初出茅庐的作家露出一个苦笑。如果换成泉田,一个知名作家的演讲会场应该不至于太冷清吧。说句老实话,邦生的知名度还真的低得可怜。
虽然所有都市都是出自人为,但这座休闲都市却有走极端之嫌。在兴建当时还曾引来各方不少猜疑,揣测这里是北方某假想敌国的秘密工作基地,或是核能废弃物的储藏仓库等等。
“至少有不少人想到这里来拍电影。”
想着想着,老是窝在房内也很无聊,于是邦生拿起搁在桌上的钥匙,打算在晚饭前好好逛逛这座人工都市。
“叶月你呢?”
“我想先睡个午觉,爸爸你尽管去猎艳吧。”
“那老爸一定极尽所能达成你的期望。”
邦生拿着一本厚重的旅客专用手册走出房门。
既然这一星期无论吃饭、喝咖啡、或是打网球、走大型迷宫,只要有兴趣都能免费享用,那么只管大方使用即可,最重要的是希望过一段平稳又充实的七天。
Ⅲ
邦生一直挂念着坐轮椅的老学者跟他的女儿。不,事实上重点是那个美丽的女儿,他父亲只是个附属品罢了。那个父亲大概跟她同样是应邀来这个休闲都市担任文化艺术推展委员的吧,但是由于行动不便,女儿只好随侍在侧。
在电梯间通往大厅的走道墙壁上设有一个公布栏,上头贴着一张名为“本休闲都市十一月预定活动”的时间表。当邦生避开自己的名字,打算寻找那位老学者的名字时,一个体形比他宽三分之一、脸带银边眼镜的中年女子凑过来向他寒暄,对方是生活文化评论家,经常在电视上演出。问到职业时,邦生回答:“我是科幻小说家。”结果得到对方如此的反应:
“啊啊,科幻小说啊,就是有外星人或是飞在天上的圆盘那种东西出现对不对?好玩吗?”
“那种东西”是那种东西?邦生很想反驳,但话到喉头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深怕祸从口出遭人误解。
幸好,邦生及时发现了那个女孩,便立即与女评论家道别快步往走廊而去。不过,邦生心想,也许那个女孩对自己的名字根本连听也没听过。
想不到,她居然知道他。
“您是科幻小说家相马邦生先生吧?我是您的读者。”
“咦?是……是吗?这真是我的荣幸,拙作品其实并不算多……请问你喜欢的是那本书呢?”
邦生不敢置信地反问。
“我买了《木星战士》第一版,我觉得内容很有趣。”
“其实那本书在国内还卖不到五万本……”
这是个悲哀的事实,邦生的书到现在还没有一本突破五万的门槛。
“那我就是五万人之一了,可惜我现在手边没有书,以后是不是还能请你为我签名呢?”
“当然,我很乐意。”
出道以来,他除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作家外,还经常自称“鬻文之徒”、“出版承包商”来贬低身价。目前自己跟女儿靠这项收入只能勉强算过得去。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白根有希子,您好。”
“您跟父亲一起来的吗?”
“是的,家父是位学者,去年才辞掉大学里的工作,所以今年决定到此地演讲。”
“那一所大学?”
邦生完全是无心之问,但听完回答后却大吃一惊。那时十年前他就读的母校,对他还有泉田来说,她的父亲等于是自己母校的老师。
“请问令尊大人的研究范畴是……?”
“历史,有关东西方外交史。”
“例如丝路,十字军东征或是大航海时代吗?”
“我父亲不喜欢丝路这个名词,他说那只是一股毫无疑义的风潮。”
老是站在走廊上谈话实在不方便,于是邦生便邀请有希子到咖啡厅,而她也爽快地答应。因为她父亲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她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正好跟相马家相反。两人选了一个靠近走廊边缘的位子坐下。在谈话中,邦生得知有希子目前是高中三年级,他原本还以为她已经是大学生了。
“学校方面没关系吗?”
“没有关系,我已经通过大学检定考试,所以不必每天到学校上课。”
“哇,才女。”
邦生这个自然反映让她显得有些困惑。
“学校并不一定需要我,但父亲却少不了我,所以我才在这里。”
原来她母亲已经去世了,邦生的家庭再过六、七年大概也是那副模样吧。
“你曾经和令尊吵过架吗?”
“常常,几乎是每天饭前饭后,我觉得这样有助于父亲的健康,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如果有希子能改掉死板的说话方式,应该会显得更多变,她会是那种沉默时文静娴淑,开口时活泼大方的女孩子。
“可是当作家其实也不简单,我想你一定很辛苦。”
“是啊,不过呢,反正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嘛,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邦生现学现卖前辈的牙慧,有希子却是第一次听到,她在轻笑几声后随即露出感叹的表情。
“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