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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自己唱的歌谣:鸟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
至于鸟是什么有千百种解释。古时说鸟人,又把生殖器叫鸟。鼠标在手里经常给我这个只会自慰的性压抑男孩以一种如醉如痴的快活感觉。
玩蛋和玩鼠标同是男孩两件性命攸关的游戏。
面前遍地陷阱,我却气壮如牛。看着满世界书摊上还在哗哗卖我的诗集,数着小几十万的稿费已经到了我的账上,再想着搬到窗向光明胸怀世界的楼房里,我觉得我势正旺。每日下半身在“奔腾”,绝不“微软”更不“松下”,我怕什么?
准备搬家时我一再注意母亲那个从我一念书识字就开始上锁的旧木箱。每次开箱翻东西,见我推门进来时她都匆匆关上又挂上锁。那是一把滑如冷玉的老牌铜锁。箱子里一定藏着有关我父亲嫌疑人的秘密,我很想偷偷打开它,又一直拒绝打开它。就像母亲的身体儿子不该随便窥探一样,这个箱子对我有很大的禁忌。
我不敢染指母亲的隐私。我靠自己的力量揭秘。
搬入光明正大两居室后的第一个深夜,我就在台灯光下开始了研究。
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第一次与母亲各居一室,对在另一房间睡觉的母亲既有疏远离别感,又有耻于承认的留恋。让婴孩断奶离开母亲的乳房据说是件很难的事情,这比喻不伦不类却道出了我这个貌似冷酷的狗崽子的恋母情结。这么多年来母亲有些累有些脏有些粗俗的鼾声令我不胜厌烦,此刻清静了却有些魂不守舍。
我像只被囚的豹子在房里踱着,挥拳灭了软弱聚起自己的神。
我把七八个父亲嫌疑人罗列在纸上端详一番,将他们按年龄排下来。
我发现这里有点规律。就拿阎老家伙龙向光高勇陈雅虎四人说,年龄从大到小是个顺序。他们对我的态度也是一个顺序。阎老家伙说公允了对我最宽和。龙向光其次,他那天直播节目的气急败坏另当别论。高勇就更在其次,只不过他会装样子。陈雅虎从没有父亲的宽厚可言,扯起平辈来总是笑里藏刀。
但要说起长相,顺序就颠倒了。我和阎老家伙毫无相似之处。和龙向光无相似但不那么绝对。和高勇就有三四分像处。和年纪最小的陈雅虎则有六七分像了。
这两个颠倒的顺序让我颇费思索。论对我的态度,他们从大到小一个比一个不像父亲。论他们的相貌,从大到小一个比一个像父亲。再往下说文字做派,我也和越年轻的越像。
我把纸揉了,这种排列顺序毫无意义。
又一个父亲嫌疑人孙武端着一张敦厚的国字脸出现在面前。
当然这不是春秋战国写孙子兵法的孙武。而是和高勇陈雅虎一起使我蒙受“三个男人每人一点水”耻辱的孙武。
孙武论年龄和高勇一样,四十七八奔五十。论活计,写小说写杂文又编电影。论地位是作家又是官,龙向光的副手之一,管着文化大院的一摊事。他此番把我叫到办公室就是正式通知我已经被吸收入会,拿出一堆申请表叫我回家填。他坐在办公桌后笑呵呵抚弄着茶杯,笑呵呵地说:抓紧点,换届前就正式批了你。从他车间主任一样厚实的面孔上你看不到龙向光的装腔作势,也看不到高勇陈雅虎的玩世不恭。
这是一个对谁都很和气的人物。龙向光在紧紧拉扯着他以能下届连任。高勇陈雅虎一伙儿也在拉扯他里应外合重新组阁。
我趁他提换届,问了问换届事宜。
孙武笑呵呵说谁上都一样都是为大伙儿服务,前言后语让你觉不出一点倾向和野心。
其实这个满口听其自然的主儿包藏野心最大,劲儿也最难拿。
高勇陈雅虎的做派我学得来或者不学就会,孙武的一团和气却让我望洋兴叹。高勇陈雅虎的黄色段子满天飞,孙武的花边消息却若有若无。只知道他当医生的老婆去外地开会时,拜访他的女性便悄然增多。他还兼着一个刊物的主编,辅导年轻女作者多有善举,但都做得天衣无缝无从挑剔。
关于他和我母亲田岚如何有一腿,至今最糊涂。
孙武儿子残疾,照顾多生又有一女。
他女儿孙薇薇是第一个晃着我的诗集跑来祝贺我的。
十三 好好先生是不是阁下乔装打扮
我不想知道谁是我父亲只想知道谁不是我父亲,我不能背这么多父亲嫌疑人。但我只有知道谁是我父亲才能知道谁不是我父亲,从此不背这么多父亲嫌疑人。这群父亲嫌疑人都耍过我的母亲田岚没给她带来欢乐带来了痛苦,还给我带来了耻辱,这些债我都要讨还。
只有知道谁是我父亲谁不是我父亲,我才知道如何实施不同的报复。
孙武出现,让我看清我的父亲嫌疑人都是文化大院的关键人物。抖落他们也就抖落了整个大院。我顾不得周密策划我的行为艺术,随机应变地玩开了急就章。
文化联合会换届大选将临,我给大院内几百户人家发了电子邮件。
文化大院赶时髦装了局域网家家差不多都上了网,这倒很能朝发夕至信息沟通。我发的是“候选人补充资料”。龙向光孙武高勇陈雅虎之流都是下届联合会主席副主席的候选人自然有冠冕堂皇的介绍,我不过让他们亮了脸面之后再亮亮后脑勺。
高勇那天在花园村葫芦院玩了个“思想者全景”。
我也将他们各个“全景”一下看谁站得住。
在我发电子邮件的那天上午,大礼堂前宣传栏内联合会先公布了一位位候选人的资料。装模作样的标准像,恰到好处的生平简历,五花八门的丰功伟绩。我看着既热闹又冷漠的围观人群心想,比起这令人起腻的八股文今晚诸位打开电脑收到的文本才叫有声有色。我笑我想好的署名是“好好先生”。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咱们好一回试试。我最得意的结束语是:我们谁都不是圣贤也不该要求文化人圣贤同样不能要求文化界头面人物圣贤,但我们有权要求他们是君子是小人表里如一。
第二天上午文化大院气氛就不对了,有了交头接耳的骚动。看来不少人收到了电子邮件。到了晚饭后礼堂前路灯下就已经成群结伙议论纷纷了。
我佯装没心没肺哼着歌穿行而过听了一耳朵。
回家又像鸟一样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
家里宽了亮了,我不用去资料室在家玩开新买的电脑。母亲是电脑盲更让我恣肆汪洋无所顾忌。美国玩高科技炸了伊拉克自己死伤不过几十个,一多半还是被自己的导弹误炸的。我现在玩高科技把这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慷慨激昂的丑角晒一晒。经得住晒脱胎换骨,经不住晒瓦解土崩。
几天过去了,文化大院里不是沸沸扬扬也是扬扬沸沸了。
一群三十岁上下的写诗作文绘画的哥们儿聚到我这儿。母亲看见我这么旺的人气嘴上不说心里高兴,烧水沏茶招呼一阵才回她房间。我们在客厅里指手画脚云山雾罩。有了诗集的印数垫底,招待他们抽烟喝茶泡方便面自不在话下。有人指着我说:好好先生是不是阁下乔装打扮?
我摇头说:我哪有那闲功夫,他们爱选谁选谁与我无关。
大伙儿挤眉弄眼瞄我,愿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阎家小院里响起了阎老家伙的吼声。听说老家伙自阿囡出生以来首次毒打了她,还把她关在房间里任她哭闹。我在自己家如受伤的野狗慌张地走来走去。阿囡啊阿囡,我实在是多管闲事作了孽,不成想让你遭这个殃。
我知道高勇从此把我当头号仇敌,阿囡也照样恨我绝不会领会我苦口良药。
和高勇自有前仇后怨冲抵,对阿囡的亏欠就说不明道不白了。
我走在文化大院就像鲁迅写的狂人走在阴险的月色里,觉得周围的目光全不对了。一头小牛走在荒野,四周丛林中密布野兽的眼睛。
龙向光看见我,目光闪烁皮笑肉不笑地说两话言不由衷的话,便冷淡地走了。我一时糊涂竟觉得住他批准的房入他批准的会有些忘恩负义。高勇开着“奥托”迎面过来装没看见,不打招呼就扬长而去。这让我想到他过去一贯对我大面上过得去真是很不容易。陈雅虎倒还没事人似的玩着扯平辈的调侃,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院男女想和我说笑又不敢,讪讪地从我身边过去,都让我感觉自己是让人害怕的狂人。我觉得做过头了。我觉得被整个大院孤立了。我想落荒而逃了。
我没看清自己的脆弱,对阿囡的一点歉疚就几乎把我打垮。
正当我天昏地暗满目凄凉,陈小燕鸽子一样叼着麦穗飞来救我了。
她邀我一起去蹦迪。我有些石破天惊不敢相信:你爸会让你跟我一块儿去吗?她用手捂作喇叭筒在我耳边说:他说了不让我再找你,我偏不。而后一边拉着我往外跑一边笑着说:
我疼我爸可最不愿意他管我,我从小就和他捉迷藏。
那晚迪厅里的狂欢让我又觉出了世道正常。
第二天上午,孙武来到我家,一进客厅我就发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显壮实。虽然有了陈小燕昨晚的帮衬,我还远未从孤立中醒过来。
我觉出这位父亲嫌疑人的壮实对我有压力。
不笑不开口的孙武说出了第一句话:我今天来算是公私兼顾,论私你搬了新家我早就想过来看看,论公是老龙派我来和你谈谈。我当时很警惕不知会来什么万钧雷霆的告诫与惩罚。孙武笑呵呵说下来的话却大出意料,没有狼牙棒只有甜果子。说是想安排我去刊物负责诗歌栏目,又准备让我参加代表团访问俄罗斯。孙武在我目不暇接时讲了一句:老龙说你年轻有为,要在大院内尽可能发挥积极作用。
我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我是善良无知而脆弱他们是贪得无厌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