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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我是善良无知而脆弱他们是贪得无厌而脆弱。我看清自己的脆弱就坚强了,看清对方的脆弱就更有恃无恐。
狼既然怯了阵我就举着麻秆当棒子往前上了。
孙武最后一句话把自己的立场摆得模棱两可恰到好处:老龙好心常常没办成好事惹得人人怨。看来孙武勉强贴在龙向光身旁,随时准备反水了。
这比流氓还不如的两面三刀居然也是我的父亲嫌疑人,真让我蒙受奇耻大辱。
我母亲田岚当年到底被他蒙哪儿了?
十四 猫眼暗了人眼亮了真是直指人心
我想把自己糊涂脑瓜涮清楚点,又来到花园村葫芦院。
老木和尚夏天宝这帮艺术乞丐我明知也是大俗人,可我和他们干干净净扯平辈总能说得来。老木还像叫花子像牧师又像落难王子披头散发。和尚还像和尚秃顶不用电亮光光。夏天宝还像本教科书神情拘谨实话实说。他们全是我真正的哥们儿,知道我的老底儿。
他们说:你活得自由自在犯得着再认个爹吗?
我说我不想认爹只想知道谁是我爹,为的是最后知道谁不是我爹。
他们说:那有什么意义?我说他们耍了我母亲留给了我耻辱我得报复。他们说:你管谁是爹谁不是爹,一股脑报复不就完了?我不得不说我还和他们的姑娘们正玩着,我不能玩得乱了伦。老木一拍我肩膀:那还不简单,你搞定哪个就把牌摊开,让他老子和你去做亲子鉴定。和尚说:这还用做亲子鉴定,你妈糊涂做爹的会不知道?
我说来说去说不清,又讲了我在文化大院里的折腾。老木说:出口气就行了你还真想让世人都心口如一?夏天宝有点结巴地说:你这是唐吉诃德和风车作战。和尚更卖弄深刻说:你这是犯规操作弄不好最后被罚下场。
穿过大半个乌烟瘴气的城市回到文化大院,我现在每天第一面对的父亲嫌疑人是孙武。我和他住一个单元门对门。我这边是两居室,他那边是四居室。每天照见他那张皱纹深刻神情端正的国字脸。
听说给我调房子时,孙武对我住对门颇不愿意。但他不管这一摊,别人不体察他的隐情他又不便直言,我这杂种便堵在他家门口了。
记得我连旧家具带新买的家具吆七喝八往里搬时,还特意在门上装了猫眼。孙武像被猫眼蛰了一样很别扭地说:装这没多大用。回头看见自己门上也装着猫眼又添了一句:他们给我装我就觉得没意思。
当时我暗暗发笑。
这只猫眼说不定有一天会盯得孙武不自在搬了家,那才叫好喜剧。
孙武几次找我填表谈话都是趁我母亲田岚上班时。
一次母亲半截回家撞见了,三个人家中相遇觉得很局促。孙武装得毫不别扭地说说笑笑,临走对我说:你现在有条件了,以后好好孝顺你母亲,她这辈子带大你不容易。我来不及体会这不伦不类的教导,母亲就说了一句:阿男从来挺孝顺的。孙武自觉没资格指手画脚嘿嘿一笑拉门走了。
孙武和我母亲田岚是中学同学。“文革”又到一个农村插队。后来孙武善于表现出身又没问题,便从农村去上工农兵大学。母亲田岚又过了些年才回城归文化大院,孙武读完了工农兵大学又分到文化大院,两人的缘分真不算不大。
我隐约知道他们插队时就有吃窝头啃咸菜的浪漫蒂克,久别重逢大概再续旧情。
那时田岚已被阎王殿里的笑声梳理过了,被高勇搞得失魂落魄过了,也靠过乘人之危的龙向光的胸脯了,陈雅虎大概也拱过她的怀了。孙武很可能因为田岚的遍体鳞伤温存过她又抛弃了她。我母亲从此可能更精神错乱了,也更放荡了,也便不知是谁种下的我。
当然她也可能知道谁是我父亲,却让我背着这么多传说加给我的父亲嫌疑人。
没想到和一个父亲嫌疑人住对门,先把自家搞乱了。
猫眼成了射向对门的枪眼,也成了勾我母亲魂的鬼眼。
白天她上班猫眼自然是我独守,听见楼梯有脚步我就会一激灵蹑手蹑脚来到门边贴着往外看。我见孙武一路轻功来到门前,轻轻开门弄出声响还回头往我家门看一眼,那时我就直视了他那张厚实的面孔那双深刻的眼。然后他招招手,一个三分面熟七分面生的女孩轻盈盈从楼梯拐角上来,跟他进了门又帮他轻轻关上门。隔着他家防盗门的纱窗我能看见女孩反客为主的操作,也能看见孙武拨开她亲自上手的仔细。
没想到我能看到这样的合谋。
孙武的黄色段子向来不曾听闻,我搬过来没两天就看了个现场直播。
空间的变化真是太要命了,怪不得山野里快乐嬉笑的猴群关到笼子里就尔虞我诈相互欺凌。我坐在那儿打电脑,耳边的神经却像一线钢丝提了起来。
听见对门又有动静,少不得豹子一样滑过去。
猫眼虽说外边看不见里边,但屋里有人趴在上面外边看猫眼就由明变暗了。孙武盯我家猫眼猜疑我在瞄他,干脆大方说笑地和女孩道别,然后瞄一下我家猫眼回他自己家了。我想到该预先把客厅里的窗帘拉上,我家的猫眼就发暗了,那样就难分了。要是晚上客厅里就不该开灯,道理是一样的。
但母亲田岚不知道这么多奥秘,听到响动便过去窥看。
孰不知猫眼一明一暗人家早知道被盯了梢,我又不便说穿。
母亲田岚却有些精神恍惚了。她没看见孙武的任何惊奇故事,看见的不过是孙武夫妇晚饭后一块儿下楼散步上楼回家的家常。可能正是别人都有的家常难受了她,她大概一直以为那些耍过她的男人也活在不幸中,及至看见不是那回事就乱了神。
孙武的女儿孙薇薇从大学回来,知道我搬对门便高兴地跑过来。
我敞开大门把她迎进客厅,看见对面的猫眼也由明变暗了。
猫眼暗了人眼亮了,这盯来盯去真是直指人心。
第一次看见孙薇薇这么近地站在母亲田岚身旁,一瞬间为她们长得如此相似睁大了眼睛。孙薇薇看看我又看看我母亲说:你怎么吓着了一样?
我说她长得像我母亲。
孙薇薇也像母亲年轻时有一张瓜子脸,也是纤细又略带丰满的身材,说起话来也有些神经质的羞怯。大概也永远适合当学生不适合当妇人。我母亲也发现新大陆一样颇为惊愕地打量着孙薇薇,有点像打量一个失散多年不敢相认的亲生女儿。
然而我知道母亲田岚绝不是孙薇薇的母亲嫌疑人。原始社会也只有过不知父亲是谁的阶段,母亲从来是确凿无疑的。
孙薇薇被我们母子的目光剥了一层皮,又腼腆又兴奋地回去了。
我却还在惊疑之中,问我母亲:她妈长得不像你,她爸长得也不像你,怎么她像你?母亲怔愣了一会儿说:她爸长得像你姥爷。就去厨房忙饭了。
我推门进了母亲房间看墙上挂的姥爷姥姥的照片,瞠目结舌地发现孙武长得确实像我姥爷,只要把孙武往瘦了调调就酷似了。又想孙武年轻时就是瘦的。这么一悟我就知道田岚和孙武的缘分在哪儿。再拿镜子照自己,也发现和孙武相像了。
我悚然出了一身汗,想到人类关在一个并不大的笼子里。
晚饭后下楼散步,遇到孙武夫妇和女儿孙薇薇也在散步。他们的残疾儿子常年放在老家。孙薇薇高兴地过来与我走了并肩,孙武一团和气的脸上好像抖了一下。
我一边同孙薇薇散步一边顺流而下地看出我和她的相像之处。
我和她两代之内同血缘呢,还是两百年前同一祖先?
十五 我还无权让他和我做亲子鉴定
风在干河床跑来跑去羞辱卑躬屈膝的石头,我是风。这是我唱的歌谣。倘若风跑来跑去把自己羞辱病了,那就不是风了,而是“疯”。
我隔几天就犯一回病。这几天又犯了疑心病。
我越看对门的孙武嫌疑越大。他为什么对我母亲田岚比其他父亲嫌疑人更怕一点,一定是欠债最多。为什么我母亲田岚对他比其他父亲嫌疑人更冷淡,一定是怨恨最深。为什么我搬来和他住对门猫眼瞄着他而不是别人,一定是因果报应老天爷要惩罚他。
自从母亲田岚一语道破他像我姥爷后,我越看越发现我和他的相像之处。
书架上有他写的书印着他装模作样的照片,我在放大镜下一遍遍审查,再对照镜中的自己,越比越像。从图书资料室拿来扫描仪把他的照片我的照片都扫进电脑,又把其他父亲嫌疑人的照片如法炮制,经过一番高技术的分析我居然发现,这个我过去并未从相貌上注意的父亲嫌疑人与我最相像。
一直以为我和陈雅虎像,现在陈雅虎退居其次了。
电脑做图可以将一辆旧款汽车逐渐变为新款,我轻而易举地将孙武的图像修改一番变成活脱脱的阿男。看着这个成果,我觉得宇宙死了一样。电脑技术再版了遗传与变异,我就是结合上母亲田岚的特点将孙武修改成了我杂种阿男。
我心跳得厉害。我觉得正在结束背那么多父亲嫌疑人的沉重历史。
眼光一变一切都变了。过去觉得他那一团和气冠冕堂皇的做派我望洋兴叹,现在面对穿衣镜拿出他的姿势做出他的表情嘿嘿一笑,俨然同一个人。过去他那玩深沉做崇高的矫情文字我觉得从骨子里就满拧,现在看着他的书模仿上几句,居然也滔滔不绝矫情下来。我毛骨悚然浑身冒汗,在屋里狼狗一样走来走去。
我一直以为我和陈雅虎那样的流氓一个坯子。
没想到,居然是孙武模出来的杂种。
他进出家门我在猫眼里瞄他。他在楼下散步我从窗户俯瞰他。他与我在路上碰见我装作一如既往其实在重新端详他。他在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