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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下,但也知道这二人是要挖出钟灵的眼珠,来装入阿紫的眼眶,也知钟灵明明已然脱身,只因为相救自己,这才自投罗网。他提一口气,说道:“你们……
还是剜了我的眼珠,咱们……咱们是一家人……更加合用些……”
阿紫不明白他说些甚么,不加理睬,催游坦之道:“怎么还不动手?”游坦之无可奈何,只得应道:“是!”将钟灵拉近身来,右手食指伸出,向她右眼挖去。
忽听得一个女人声音道:“喂,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游坦之一抬头,登时脸色大变,只见山涧旁柳树下站着二男四女。两个男人是萧峰和虚竹,四个少女则是虚竹的侍女梅兰菊竹四剑。
萧峰一瞥之间,便见到段誉躺在地下,一个箭步抢了过来,将段誉抱起,皱眉道:“伤口又破了,出了这许多血。”左腿跪下,将他身子倚在腿上,检视他伤口。虚竹跟着走近,看了段誉的伤口,道:“大哥不必惊慌,我这‘九转熊蛇丸’治伤大有灵验。”点了段誉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血流,将“九转熊蛇丸”喂他服下。段誉叫道:“大哥、二哥……快……快救人……不许他挖钟姑娘的眼珠。钟姑娘是我的……我的……好妹子。”萧峰和虚竹同时向游坦之瞧去。游坦之心下惊慌,何况本来就不想挖钟灵眼珠,当即放开了她。
阿紫道:“姊夫,我姊姊临死时说甚么来?你将她打死之后,便把她的嘱托全然放在脑后了吗?”萧峰听她又提到阿朱,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阿紫又道:“你没好好照顾我,丁老怪将我眼睛弄瞎,你也全没放在心上。姊夫,人家都说你是当世第一大英雄,却不能保护你的小姨子。
难道是你没本事吗?哼,丁老怪明明打你不过。只不过你不来照顾我、保护我而已。”
萧峰黯然道:“你给丐帮掳去,以致双目失明,都是我保护不周,我确是对不起你。”
他初时见到阿紫又在胡作非为,叫人挖钟灵的眼珠,心中甚是气恼,但随即见到她茫然无光的眼神,立时便想起阿朱临死时的嘱咐。在那个大雷雨的晚上,青石小桥之畔,阿朱受了他致命的一击之后,在他怀中说道:“我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子,我们自幼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入了歧途。”自己曾说:“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
可是,阿紫终于又失了一双眼睛,不管她如何不好,自己总之是保护不周。他想到这里,胸口酸痛,眼光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阿紫和他相处日久,深知萧峰的性情,只要自己一提到阿朱,那真是百发百中,再为难的事情也能答允。她恨极钟灵骂自己为“小瞎子”,暗道:“我非教你也尝尝做‘小瞎子’的味道不可。”当下幽幽叹了口气,向萧峰道:“姊夫,我眼睛瞎了,甚么也瞧不见,不如死了倒好。”
萧峰道:“我已将你交给了你爹爹、妈妈,怎么又跟这庄帮主在一起了?”这时他已看了出来,阿紫与这庄聚贤在一起,实出自愿,而且庄聚贤还很听她的话,又道:“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大理去罢。你眼睛虽然盲了,但大理王府中有许多婢仆服侍,就不会太不方便。”阿紫道:“我妈妈又不是真的王妃,我到了大理,王府中勾心斗角的事儿层出不穷,爹爹那些手下人个个恨得我要命,我眼睛瞎了,非给人谋害不可。”萧峰心想此言倒也有理,便道:“那么你随我回南京去,安安静静的过活,胜于在江湖上冒险。”
阿紫道:“再到你王府去?唉哟,我以前眼睛不瞎,也闷得要生病,怎么能再去呢?你又不肯像这位庄帮主那样,从来不违拗我的话。我宁可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日子总过得开心些。”
萧峰向游坦之瞧了一眼,心想:“看来小阿紫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丐帮帮主。”说道:“这庄帮主到底是甚么来历,你可问过他么?”
阿紫道:“我自然问过的。不过一个人说起自己的来历,未必便靠得住。姊夫,从前你做丐帮帮主之时,难道肯对旁人说你是契丹人么?”
萧峰听她话中含讥带刺,哼了一声,便不再说,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应该任由她跟随这人品卑下的庄帮主而去。
阿紫道:“姊夫,你不理我了么?”萧峰皱眉道:“你到底想怎样?”阿紫道:“我要你挖了这小姑娘的眼珠出来,装在我眼中。”顿了一顿,又道:“庄帮主本来正在给我办这件事,你不来打岔,他早办妥啦。嗯,你来给我办也好,姊夫,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你对我好些,还是庄帮主对我好。从前,你抱着我去关东疗伤,那时候你也对我千依百顺,我说甚么你就干甚么。咱俩住在一个帐篷之中,你不论日夜,都是抱着我不离身子。姊夫,怎么你将这些事都忘记了?”
游坦之眼中射出凶狠怨毒的神色,望着萧峰,似乎在说:
“阿紫姑娘是我的人,自今以后,你别想再碰她一碰。”
萧峰对他并没留神,说道:“那时你身受重伤,我为了用真气替你续命,不得不顺着你些儿。这位姑娘是我把弟的朋友,怎能挖她眼珠来助你复明?何况世上压根儿就没这样的医术,你这念头当真是异想天开!”
虚竹忽然插口道:“我瞧段姑娘的双眼,不过是外面一层给炙坏了,倘若有一对活人的眼珠给换上,说不定能复明的。”
逍遥派的高手医术通神,阎王敌薛神医便是虚竹的师侄。虚竹于医术虽然所知无多,但跟随天山童姥数月,甚么续脚、换手等诸般法门,却也曾听她说过。
阿紫“啊”的一声,欢呼起来,叫道:“虚竹先生,你这话可不是骗我罢?”虚竹道:“出家人不打诳……”想起自己不是“出家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自然不是骗你,不过……不过……”阿紫道:“不过甚么?好虚竹先生,你和我姊夫义结金兰,咱二人便是一家人。你刚才总也听到我姊夫的话,他可最疼我啦。姊夫,姊夫,无论如何,你得请你义弟治好我眼睛。”虚竹道:“我曾听师伯言道,倘若眼睛没全坏,换上一对活人的眼珠,有时候确能复明的。可是这换眼的法子我却不会。”
阿紫道:“那你师伯他老人家一定会这法子,请你代我求求他老人家。”虚竹叹了一口气,道:“我师伯已不幸逝世。”
阿紫顿足叫道:“原来你是编些话来消遣我。”虚竹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缥缈峰灵鹫宫所藏医书药典甚多,相信这换眼之法也必藏在宫里。可是……可是……”阿紫又是欢喜,又是担心,道:“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家,怎地说话老是吞吞吐吐,唉,又有甚么‘可是’不‘可是’了?”
虚竹道:“可是……可是……眼珠子何等宝贵,又有谁肯换了给你?”
阿紫嘻嘻一笑,道:“我还道有甚么为难的事儿,要活人的眼珠子,那还不容易?你把这小姑娘的眼睛挖出来便是。”
钟灵大声叫道:“不成,不成,你们不能挖我眼珠。”
虚竹道:“是啊!将心比心,你不愿瞎了双眼,钟姑娘自然也不愿失了眼睛。虽然释迦牟尼前生作菩萨时,头目血肉、手足脑髓都肯布施给人,然而钟姑娘又怎能跟如来相比?再说,钟姑娘是我三弟的好朋友……”突然间心头一震:“啊哟,不好!当日在灵鹫宫里,我和三弟二人酒后吐露真言,原来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梦姑’。此刻看来,三弟对这位钟姑娘实在极好。适才听他对阿紫言道,宁可剜了他的眼珠,却不愿伤害钟姑娘,一个人的五官四肢,以眼睛最是重要,三弟居然肯为钟姑娘舍去双目,则对她情意之深,可想而知。难道这个钟姑娘,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梦姑么?”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发抖,转头偷偷向钟灵瞧去。但见她虽然头上脸上沾满了煤灰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虚竹和“梦姑”相聚的时刻颇不为少,只是处身于暗不见天日的冰窖之中,那“梦姑”的相貌到底如何,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庞,才依稀可有些端倪,如能搂一搂她的纤腰,那便又多了三分把握,但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钟灵的脸?至于搂搂抱抱,更加不必提了。
一想到搂抱“梦姑”,脸上登时发烧,钟灵的声音显然和“梦姑”颇不相同,但想一个人的话声,在冰窖中和空旷处听来差别殊大,何况“梦姑”跟着他说的都是柔声细语,绵绵情话,钟灵却是惊恐之际的尖声呼叫,情景既然不同,语音有异,也不足为奇。虚竹凝视钟灵,心中似乎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姑”。他心中情意大盛,脸上自然而然现出温柔款款的神色。
钟灵见他神情和蔼可亲,看来不会挖自己的眼珠,稍觉宽心。
阿紫道:“虚竹先生,我是你三弟的亲妹子,这钟姑娘只不过是他朋友。妹子和朋友,这中间的分别可就大了。”
段誉服了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后,片刻间伤口便已无血流出,神智也渐渐清醒,甚么换眼珠之事,并未听得明白,阿紫最后这几句话,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早知我是你的哥哥,怎么又叫人来伤我性命?”
阿紫笑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怎认得你的声音?昨天听到爹爹、妈妈说起,才知道跟我姊夫、虚竹先生拜把子、打得慕容公子一败涂地的大英雄,原来是我亲哥哥,这可妙得很啊。我姊夫是大英雄,我亲哥哥也是大英雄,真正了不起!”段誉摇手道:“甚么大英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阿紫笑道:“啊哟,不用客气。小哥哥,你躲在柴房中时,我怎知道是你?我眼睛又瞧不见。直到听得你叫我姊夫作‘大哥’,才知道是你。”段誉心想倒也不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