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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阵说:阿爸,要不明天还是您老带我们去吧,杨克说他已经让狼给骗怕了。
老人笑道:我明儿还要去北边遛套。昨儿夜里咱们下的夹子夹了一条大狼,我没动它。北边的狼群饿了,又回来了。明儿我没准要把夹子都起了。这两天你要睡足觉,准备打围。这事儿最好等打过围再说吧。
陈阵一时急得脸都白了。老人看看陈阵,口气松了下来:要不,你们俩明儿先去看看,狼洞味重,带着狗多转几圈,准能找着。新洞都不深,要是母狼把狼崽叼进另外一个大狼洞,那就不好挖了。掏狼崽还得靠运气。要是掏不着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让巴雅钻狼洞。
小巴雅尔十分老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洞卡子,我准能钻过去。钻狼洞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啦。今天你要是带我去,我准能把狼崽全掏出来。
回到蒙古包,杨克还在等他。陈阵将毕利格的判断和主意给他讲了两遍,杨克仍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半夜,陈阵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惊醒,竟然是二郎回来了,看来它没被狼群围祝陈阵听到它仍在包外健步奔跑,忙着看家护圈,真想起来去给它喂食和包扎伤口,但是他已经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声一停,他又睡死过去。
早上陈阵醒来时,发现杨克、梁建中正和道尔基在炉旁喝茶吃肉,商量掏狼崽的事。道尔基是三组的牛倌,二十四五岁,精明老成,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回家放牧,还兼着队会计,是牧业队出了名的猎手。他的父亲来自靠近东北的半农半牧区,在牧场组建不久带全家迁来落户,是大队里少数几家东北蒙族外来户中的一家。在额仑草原,东北蒙族和本地蒙族的风俗习惯有很大的差异,很少相互通婚。半农区的东北蒙族都会讲一口流利的东北口音的汉话,他们是北京学生最早的蒙语翻译和老师。但毕利格等老牧民几乎不与他们来往,知青也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矛盾。杨克一大早就把道尔基请来,肯定是担心再次上当或遇险,就让道尔基来当顾问兼保镖。道尔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猎手,他能来,掏到狼崽就多了几分把握。
陈阵急忙起身穿衣招呼道尔基。他冲陈阵笑了笑说:你小子敢钻进狼洞去掏狼?你往后可得留神了,母狼闻出了你的味,你走到哪儿,母狼就会跟到哪儿。
陈阵吓了一跳,绒衣都穿乱了套,忙说:那咱们真得把那条母狼杀了,要不我还活不活了?
道尔基大笑道:我吓唬你呢!狼怕人,它就是闻出了你的味也不敢碰你。要是狼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让狼吃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钻过狼洞,掏着过狼崽,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陈阵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可是咱们大队的打狼模范,你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条狼?
不算狼崽,一共有六七十条吧。要算小狼崽,还得加上七八窝。
七八窝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狼快有一百二三十条了,狼没有报复过你?
怎么没报复?十年了,我家的狗让狼咬死七八条,羊就更多,数不清了。
你打死这么多狼,要是把狼打光了,那人死了怎么办?
我们伊盟来的蒙族,跟你们汉人差不多,人死了不喂狼,打口棺材土葬。这儿的蒙族太落后。
人死了喂狼,是这儿的风俗,在西藏,人死了还喂鹰呢。要是你把这儿的狼打光了,这儿的人不恨你吗?
额仑的狼太多了,哪能打得完?政府都号召牧民打狼,说打一条狼保百只羊,掏十窝狼崽保十群羊。我打的狼还不算多。白音高毕公社有个打狼英雄,他前年一个春天就掏了五窝狼崽,跟我十年掏的差不离。白音高毕的外来户多,东北蒙族多,打狼的人也多,所以他们那儿的狼就少。
陈阵问:他们那儿的牧业生产搞得怎么样?
道尔基回答说:不咋样,比咱们牧场差远了。他们那儿的草场不好,兔子和老鼠太多。
陈阵穿好皮袍,急忙出门去看二郎,它正在圈门外吃一只已被剥了羔皮的死羊羔。春天隔三差五总有一些伤病冻饿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们只吃剥了皮的死羔,从来不碰活羔。可是陈阵发现二郎一边啃着死羔,一边却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乱跳的活羔。陈阵喊了它一声,它不抬头,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尾巴。而黄黄和伊勒早就冲过来,把爪子搭在陈阵的肩膀上了。杨克他们已经给二郎的伤口扎上了绷带,但它好像很讨厌绷带,老想把它咬下来,还用自己的舌头添伤口。看它的那个精神头,还可以再带它上山。
喝过早茶,吃过手把肉,陈阵又去请邻居官布替他们放羊。梁建中看陈阵和杨克好像就要掏着狼崽了,他也想过一把掏狼崽的瘾,便也去请管布的儿子替他放一天牛。在额仑草原,掏到一窝狼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带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还有两条狗,向黑石山方向跑去。这年的春季寒流,来势如雪崩,去时如抽丝。四五天过去,阳光还是攻不破厚厚的云层,阴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紫色,变得红润起来,而雪下的草芽却慢慢变黄,像被子里捂出来的韭黄一样,一点叶绿素也没有,连羊都不爱吃。道尔基看了看破絮似的云层,满脸喜色地说:天冻了这老些天,狼肚里没食了。昨儿夜里营盘的狗都叫得厉害,大狼群八成已经过来了。
四人顺着前一天两人留下的马蹄印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荆棘丛生的山沟。狼洞口中间的那把铁锹还戳在那里,洞口平台上有几个大狼的新鲜爪印,但是洞口封土和封石一点也没有动,看来母狼到洞口看到了铁锹就吓跑了。两条狗一到洞边立即紧张兴奋起来,低头到处闻到处找,二郎更是焦躁,眼里冲满了报复的欲火。陈阵伸长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两声“啾啾”。两条狗立刻分兵两路,各自嗅着狼足印搜索去了。四人又走到狼洞的另一个出口,洞口旁边也有新鲜的狼爪印,堵洞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动。道尔基让他们三人再分头去找其他的出口,四人还没转上两圈,就听到北边坡后传来二郎和黄黄的吼叫声。四人再也顾不上找洞,陈阵连忙拔出铁锹,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过坡顶,四人就看到两条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边叫一边刨土,黄黄也撅着屁股帮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溅。道尔基大叫:找着狼崽了!四人兴奋得不顾乱石绊蹄,从坡顶一路冲到两条狗的跟前。四人滚鞍下马,两条狗见主人来了也不让开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还不时把大嘴伸进洞里,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叼出来。陈阵走到二郎旁边,抱住它的后身把它从洞口拔出。但是眼前的场景使他差点泄了气: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个直径30厘米左右的小洞,和他以前见的大狼洞差得太远了。洞口也没有平台,只有一长溜碎土,松松散散盖在残雪上,两条狗已经将这堆土踩得稀烂。
梁建中一看就撇嘴说:这哪是狼洞啊,顶多是个兔子洞,要不就是獭子洞。
道尔基不慌不忙地说:你看,这个洞是新洞,土全是刚挖出来的,准是母狼把小狼搬到这个洞来了。
陈阵表示怀疑:狼的新洞也不会这么小吧,大狼怎么钻得进去?
道尔基说:这是临时用的洞,母狼身子细,能钻进去,它先把狼崽放一放,过几天它还会在别的地方,给小狼崽挖一个大洞的。
杨克挥着铁锹说:管他是狼还是兔子,今天只要抓着一个活物,咱们就算没白来。你们躲开点,我来挖。
道尔基马上拦住他说:让我先看看这个洞有多深,有没有东西。说完就拿起套马杆调了一个头,用杆子的粗头往洞里慢慢捅,捅进一米多道尔基就乐了,抬头冲陈阵说:嗨,有东西,软软的,你来试试。陈阵接过杆子也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马杆捅到了软软有弹性的东西。陈阵乐得合不上嘴:有东西,有东西,要是狼崽就好了。杨克和梁建中也接着试,异口同声说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谁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狼崽。
道尔基把杆子轻轻地捅到头,在洞口握住了杆子,然后把杆子慢慢抽出来,放在地上,顺着洞道的方向,量出了准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用脚尖在量好的地方点了一下,肯定地说:就在这儿挖,小心点儿,别伤了狼崽。
陈阵抢过杨克手中的铁锹,问:能有多深?
道尔基用两只手比了一下说:一两尺吧。一窝狼崽的热气能把冻土化软,可别太使劲儿。
陈阵用铁锹清了清残雪,又把铁锹戳到地上,一脚轻轻踩下,缓缓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哗啦一下塌陷下去。两条狗不约而同冲向塌方口,狂吼猛叫。陈阵感到热血冲头,一阵阵地发懵,他觉得这比一锹挖出一个西汉王墓更让他激动、更有成就感。碎土砂砾中,一窝长着灰色茸毛和黑色狼毫的小狼崽,忽然显露出来。狼崽!狼崽!三个北京知青停了几秒钟以后,都狂喊了起来。陈阵和杨克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几天几夜的恐惧紧张危险劳累的工程,原以为最后一战定是一场苦战恶战血战,或是一场长时间的疲劳消耗战,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战竟然是一锹解决战斗。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堆小动物就是小狼崽。那些神出鬼没、精通兵法诡道、称霸草原的蒙古狼,竟然让这几个北京学生端了窝,这一结局让他们欣喜若狂。杨克说:我怎么觉着像在做梦,这窝狼崽真让咱们给蒙着了。梁建中坏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北京瞎猫,居然碰到了蒙古活狼崽。我攒了几天的武艺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陈阵蹲下身子,把盖在狼崽身的一些土块碎石小心地捡出来,仔细数了数这窝狼崽,一共七只。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点,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狼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但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