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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皇上——”
外头的声音排山倒海地荡漾开去。
他又拉我回到了御驾之中。
我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我笑,带着些许得意,些许自豪。
可我不知,他是真的喜欢我,故而如此给我爹难堪,还是他仅仅只是因为爹和裕太妃是同一类人,所以才要如此?只是这些,我都不会去问,也,不想问。
不管是不是,且都让我,去奢望一下。
这一刹那的温暖。
这一刹那的关怀。
他瞧着我,忽而轻轻皱眉,只见他的手伸过来,我才猛然想起,我的脸上,是否还有泪痕?慌忙侧身,捂住脸道:“皇上,臣妾自己来。”
他怔了下,倒是没有勉强,只“唔”了声,便靠向身后的软垫。
再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轻阖了双目,闭目养神。
我转过身,取了一旁的镜子,照了照,真的,有一条泪痕。还好,不是很明显。此刻已经全干了,我索性从袖中取出了药水,用帕子沾了,直接将脸上的泪痕棒去。
收拾好一切,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想了想,便也没有叫他。
褪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脸上,又尽显出疲惫来。
御驾一路行去,他却再不提方才在桑府门前发生的事情来,仿佛方才,不过南柯一梦。想着,不自觉地想要笑,可,又捂住嘴,不能笑出声来了。
他却突然开了口:“笑便笑,何必还偷偷摸摸。”
嗬,这么小声音,他都听见了?
不免顶嘴道:“不是皇上说的,不许臣妾笑。”
他笑着睁开眼,开口道:“方才朕将御驾停下,身前身后这么多人,皆是噤若寒蝉,你是朕的妃子,居然还笑,成何体统!”
眨了眨眼睛看他,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也才能装得一脸严肃的样子啊。呵,要面子的夏侯子衿啊。
歪着脑袋看他,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过去。
听话地过去,他一把将我拉过去,伸手抱住我,将下颚抵在我的肩膀,低声道:“朕累,可,瞧见你,又不想休息。”
瞧见我,不想休息,这又是什么话?
笑着问他:“臣妾长得有碍观瞻么?”
“嗯。”他应着声,开口,“朕第一眼见你就是,偏那桑匀不知好歹还说你好看。”
我暗暗出笑,说我好看的话,不还是你夏侯子衿指给人家的明路么?现在居然和我说他不知好歹了。
我不禁又问:“皇上只喜欢漂亮的女子么?那怎还带臣妾呢?”
“朕……”他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去。
隔了好久,听得他的呼吸又慢慢变得均匀,兀自摇头,真是累了,这样他也能睡着?
才想着,忽然发现御驾停下来。我吃了一惊,夏候子矜可并未叫停啊。
李公公走到边上,低声道:“皇上,巷子里御驾进不去。”
我才恍然大悟,是了,我居然忘记了。长埭巷才多大啊,如何能将御驾移进去?
他却并为睡着,闻言,轻轻放开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朕与檀妃俱下御驾。”语毕,起身下去。
李公公未再说什么,只取了裘貉为他披上。朝晨也跟上来,给我披上厚厚的袍子。
羽林军已经远远地,排至了长埭巷尽头。
他携了我的手上前,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狭小的巷子里一遍遍地回荡起来。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跌宕起伏。
目光,从这长长的巷子穿出去。
这条,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这条,我闭着眼睛都不会碰壁的路,这条,我记不清多久不曾再走过的路……
而我的先生,应该就是它的尽头。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隔着那道纱帘,侧躺在榻上,对我软语相爱。
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了笑。
我的眼前,仿佛又能瞧见那抹朦胧消瘦的身影,更有,初次闯入他房内的那次,他牢牢扯住纱帘的手。
那种筋骨分明的样子,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侧之人拉着我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他忽然开口道:“所有人在这等着,没有朕的命令,皆不许上前。”带几人随行。”
瞧清楚了,是一个将军。
他微哼一声,带着我径直上前,连头都未回,只道:“马将军还是原地驻守吧。”
“皇上……”
身后的声音,在他拉了我出巷子口的时候,一晃,淹没在风里。
本能地抬眸,赫然瞧见那记忆中本该熟悉的寺庙。
可,如今,却已经拆去了大半。
晚凉说,寺庙拆了重建了。可,还是留下了一部分。那寺门,还完好的伫立着。只是,通过那大开的门,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
他没有迟疑,依旧拉着我上前。
我却忽然,站住了脚步。
回头,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摇着头:“皇上,再不必去了,都没了。”
“朕想去。”
不知为何,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隐隐地,夹杂着一股怒意。没有很强硬的感觉,可却像是滴在被褥上的水渍,在瞬间,能一晕而开。
我有些诧异,他却放开了我的手,独自大步上前。大吃一惊,忙拉紧了袍子追上去。
穿过那道大门,里面已经有些支离破碎了,地上,全是碎掉的瓦砾。一脚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光滑的碎片,不慎便能让人滑倒,我有些走不快。却见他已经大步往前,一直,朝苏暮寒住过的地方走去。
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居然忘记了上前。
我想,他定也是查过苏暮寒的。
瞧见他猛地一个踉跄,我吓得忙跑过去欲扶他,他却是又站直了身子,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碎掉的瓦砾,抿着唇,未发一言。
整个寺庙的东面部分,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苏暮寒原先住过的屋子被完全地拆掉了,只剩下几根粗大的柱子。我才又想起那间我住过的屋子来,它还完好地坐落在寺庙的后院里,只是外头的墙壁被磨损得有些厉害。门关着,我不知道里头又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光景。
夏侯子衿静静地站在我的前面,我只瞧见了他的背影,我不知,他究竟在看着什么。
隔了半响,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那消失与我们面前的屋子,除了剩下碎了的瓦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有关苏暮寒的,任何的东西。看着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
真的,都没有了。
我与苏暮寒,唯一的牵绊,都仿佛在一阵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他说还会在那新建的寺庙里摆放我的药水,我几乎要以为,这个被我称之为“先生”的人,原是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
抬眸,瞧见身侧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却只是,一闪即逝。
待我再看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忽而,转了身,朝我看来。
不知为何,我竟,一时间怔住了。
他问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么?”
怀念么?
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那时候,我生命里唯一可以让我快乐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卿恒,一个便是苏暮寒。
可,顾家却又有着我所不能跨越的鸿沟。说到底,还是我的身份啊,妾生的女儿,连我爹都说,不算桑府的小姐,又何况是那高傲的顾大人了。
至于苏暮寒,我总以为,我们是离得最近,却又是最远的两个人。
他对我,可算是,倾囊相授。但,却总不让我接近他,尤其是,跨越那一道纱帐。
那时候的日子,让我在满足里失望,因为那一丝的触摸不到。我不知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就如同现在,瞧见这废弃的一堆瓦砾,我才知,原来,当我走出这个寺庙,当苏暮寒也走出了那挂了纱帐的小屋。我便和他,什么都不是纵然,我在大街上,与他不期而遇,我都无法去确定,对方就是与我朝夕相对了三年的先生。
呵,想起来,直教人觉得悲哀啊。
苦涩一笑,抬眸瞧着面前之人,开口道:“怀念,可,却是过去了,再也不属于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自称“我”。
因为只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臣妾”二字,显得那么拗口,我只是,突然之间,叫不出来。
他深邃的眸子锁住我,呆呆地,瞧了片剥。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我用词的不妥,可,他终是没有与我计较。
良久,才见他又回身,负手看向远处,缓声道:“朕以为,宫墙最大的缺点,便是圈养了人的脾性。宫规,不可破。可朕依然希望,在私下的时候,可以瞧见人的真性。”
微微怔住了,瞧着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却是不看我,依旧瞧着前面。
我忽然想起初见他的时候,还有他深夜偷偷跑来找我的时候,那般邪恶的样子,霸道,还蛮不讲理。是否,这就是他说的,私下的时候?
可,我实在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他要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
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身边之人忽然又道:“如果现在,朕要你选,朕,和你那先生,你会选择谁?”这一次,他又回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心下讶然,他的话为何这般奇怪的时候,却见他的嘴角微扬,却是,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愕然地回眸,瞧着那飞快离去的背影,欲要跨步上前,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踌躇了。
我知道,纵然这里已经废弃了,可在十里坪后,又新建了寺庙的。况且苏基寒说,隔段时间,便会派人将药水放在寺庙里。所以,如果我想将他找出来,定也是可以的。
错愕地看着男子的背影,走得那般快,他是要……就此,让我选。
如果我选苏暮寒,他是否,会成全了我?
可,我忽然觉得舍不得。
舍不得看他独自离去的背影。舍不得他的那句“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舍不得他霸道而又孩子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