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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维喘着气,好半天才撂下一句:“我自己知道分寸。”
严逢翔摇着头:“不,你不知道。”他伸手招过助理,让他上楼,把抽屉里的信封拿来。严维瞪大眼睛,看着严逢翔在沙发上坐下,半仰着头,闭着眼,像是老僧入定一般。不久,信封就送到他手里,严逢翔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粗略的看了遍,递给严维。
那是一组照片,酒吧街,车旁,两个男人。他们交谈,拥抱,接吻,上车离去。虽然模糊,但已经足够辨认出严维的脸。严维看了很久,才说:“我可以解释。”严逢翔点着头:“可以,不过一定要编的……天衣无缝。”
严维把照片扔回去,看着天花,不再多作废话。严逢翔微笑着:“我已经比以前冷静的多了。后面那几张拍到的,是郁林吗?”严维答得飞快:“没注意。”
“他那晚出车祸,是因为追你们的车?他是替我管教你啊,我真该谢谢他。”严维到了这个地步,才学乖了。“以前是认识。”
严逢翔说:“我只让人跟了一天。档案有八年多的空白,被谁抽走了。可谁替你办的身份证,我知道,要查下去很容易。”他招了招手,“过来。”严维勉强又往前挪了几步,只剩一臂距离的时候,一把袖珍手枪抵在他腹部。严维低着头看了一会,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来自严逢翔的压迫力,像无处可逃的噩梦。
那把枪抵在那里,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挪开。“可我不会查下去。我脾气不好,现在能挪开,查下去就未必。”他使了个眼色,保镖企图把浑身僵硬的严维带走。严维浑浑噩噩的,不动,好久才说:“所以他们会这样……一直跟着?”
严逢翔看着他:“直到你护照办好。”严维终于懂了他的意思,挤出个笑,可很快就恢复成怔忪。他被扯着上楼,还在回头看,“给我一天,就一天。”
严逢翔没有任何回应,严维喊着:“求你了。”他被送回房间,房门锁上,漆黑一片,外面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他甚至忘了开灯,就在黑暗里翻找开了,几张提款卡,一些现钞,统统塞进口袋。刚走到窗前,把窗户用力推开,外面就是一道闪电,瞬间黑夜如同白昼。严维的手哆嗦了一下,头顶已炸开滚滚春雷,冰冷的雨水扑湿脸庞。
他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终于把脚向窗外跨,左手的胳膊肘撑在窗沿,脚尖往下够,却踩了个空。雨水冲刷,窗台腻滑不堪,快扒不住的恐惧感,让人喘不上气来。严维屏着呼吸,仅凭手掌的力量抓着,脚在空中乱蹬,终于找到一个支点。换着重心,然后跳下来,两米多的高度说高不高,脚陷在月季花丛中,进了一鞋的泥水。
又是一道闪电,把雕花铁门照的惨白。严维从侧门翻出去,过去常常这样,翻校墙,爬树。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但总该被打破的。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起来,哗哗的雨水,把足迹都冲走,把留不住的都冲走,再揣着冲不走的蹒跚在泥泞里。
大概是听见异响,身后有了手电筒的光,光柱四处扫着,不久就停止了梭巡。严维专挑小路走。躲了大半夜,才拦到车,漫无目的,遇见还未打烊的服装店就停下。买了新衣服,新鞋。等换好了,又取了钱,打了辆车,往相反的方向开,开了半路才醒悟过来,当务之急并不是逃匿。只要发现他不在,就会有人堵在目的地,争分夺秒,才赶得上最后一面。
车在精神病院门前停稳,严维把上衣的帽兜戴上,遮了大半张脸,手塞在口袋,匆匆走进大厅。里面只有一个值班医生,昏昏欲睡,见他进来,睡意才退了几分。严维轻声说:“我想探望一个人,有个叫郁林的。”
那个人连连摆手:“他不允许探望。”
严维上前了几步。“就一会,没有人知道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塞到那人手心,摸下厚度,少说有五六十张。那人好半天才说:“就这一次。”他四下打量,确定没人,才从袋里掏出钥匙,开了病区的铁栏,两人往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严维脚步很快,如同来过,那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认路的。医生拉开门,嘴里嘟囔了一声:“十分钟。”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蜷缩着。严维怔了好久,才走进去。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现在倒近乡情更怯了。医生探着脑袋,喊了一声:“里面的,起来了。”郁林还缩着,甚至打着鼾,严维从没见过他睡得这么香。那人不满的骂了几句,才说:“你摇摇他,把他摇起来,晚上吃了药,叫是叫不醒的。”
严维这才走过去,双手虚搭在郁林肩上,感受到些微的热度,突然想哭,强忍着,回过头问了句:“他睡着了,要不算了。”医生恨铁不成钢的走进来,用力摇了几下,郁林才有了点意识,揉着眼睛转过来。
严维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郁林胖了些,不像过去,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眼睛没神,过去那么帅气的人,脸上也带了吃药后特有的呆傻。看到严维,扫过去,落在白大褂的身上,认认真真的说:“我没病,我好好的。”
医生随口说:“你说说早上吃过什么。”郁林低着头,掰着指头:“粥啊,鸡蛋啊,咸菜,面条。”医生笑着:“晚上呢?”郁林答得老实:“晚上也是粥。”
医生朝严维笑了下:“面条是晚上的。”
严维站了一会,把帽兜取下来,露出脸,强行把郁林的脸摆正了。“你记得我吗?”郁林的脸还是往白大褂那边偏,“我没病。”
严维低吼了声:“你看着我!”郁林不合作的偏着脸,看着医生:“我真没病。”严维突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郁林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你看着我!你连我都忘了?”
郁林这才看向他,严维的眼圈都是红的。原来只知道被打的时候疼,原来打人,手也会疼。他小心翼翼的说:“我是严维。”郁林的眼睛里,于是有了一点光,他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维维,你来了。”
严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郁林笑的像个小孩一样,带点傻气,拉着严维的手,一直嘀咕:“我有话要跟你说。”
严维用力点着头:“你说。”郁林拽着他的手,握得很紧,使劲摇。“我有话跟你说。”严维吼他:“你他妈的快说啊!”声音却是哽咽的。郁林笑着,用另一只手拍着脑袋:“我记不起来,你先坐……”他又开始拍床,想让严维坐在他的床上,“你先坐,我一会就能想起来。”
医生在旁边插了一句:“他说的也别都信,因为是重度的,开的药副作用也大,嗜睡,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也容易发胖。”
严维没看他,只是掉着眼泪。医生说:“他想不起来的,先走吧,过了十分钟了。”郁林的手握的很牢,他好像听懂了,轻声说:“别走。”他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像是很想严维坐下来,把被子拨到一边,在床单上抚了两把,弄平整了,急急的说:“你坐,你坐,新换的,不脏。”
严维被他半拖半扯的坐下来。郁林又往他旁边挪了挪,发现他们挨得很紧,就由衷的露出一点高兴来。门没掩,外面远远的传来开铁栏的声音,医生像是吓到了,赶忙走出去查看。严维只是静静的坐着,半天才说:“想说什么,赶紧。”
郁林似乎只想他多坐一会,根本没在想,满脸的笑。外面有争执的声音,已经离这间单间很近了,严维站起来,朝门外走去,郁林跟着站直了,一脸疑惑,问了句:“你要去哪里?”
“要走了。再想不起来,我可听不到。”
郁林只是呆着,重复了次:“你要走了。”他似乎脑袋里抓住什么东西,又开心起来:“你下次再来看我,我下次告诉你,你要再来。”
严维笑着耙着头发:“以后见不着了。”郁林无意识的重复着:“见不着了?”严维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会去哪,你找也找不着。就别找了。赶紧想个办法,把自己弄出去,你在那里天天鸡蛋、面条的,吃饱了就睡,把什么都忘了,过得这么舒服,我看了憋气,你还是把自己赶紧弄出去。”
郁林拽着他,一直重复着:“你别走,我这就想。”他硬拉着严维,外面的人终于到了,几个熟面孔的保镖,站在门口。“少爷,走了。”严维看着郁林,也跟着傻笑,手上却用力,想把郁林的手指掰开。那人不肯放,严维只有拍着他的手背,叫着:“我疼,你捏疼我了。”
郁林这才惶然松开。严维出了门,一个和他们同行的医生,把单间锁上。郁林一直站在铁栏后面,看着严维往外边走。嘴里叫了一声:“维维。”
严维的脚步没停,只听见郁林在后貌着:“我、我记得了。”严维突然不走了,保镖用手推着,他晃了一下,还是定在那里。郁林的声音,带着看见他停下的欣喜。“我爱你,你回来吧。”
严维站了一会,迈开大步,朝郁林相反的方向走,大步的离开。保镖匆匆的跟上去。郁林呆站在铁栏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听见外面隐隐的雷声。怔了很久,直到连严维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还呆站着,就在这时,病区入口一个人的哭骂声远远的传过来。“郁林你是个笨蛋,郁木头你是个笨蛋!”
早上查房的时候,郁林醒了。主治医生看着他:“还在坚持你没病?”郁林沉默着,没有说话,医生点着头:“想出去,这也没错。外面是比里面过得好。”郁林这才说:“里面好。”
那人愣了下:“里面好?”
郁林想了会,脑子僵着,说一句完整的话,很费力。“服了药,什么都开始忘了,不开心的事,都不记得。吃完饭,走一走,再吃药,又昏昏欲睡。里面没有烦恼,吃了就睡,睡醒再吃,里面好。”
医生过了会,把笔从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