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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还更高。五老峰也应当是绝对的高。宇宙火箭到不得,但是诗可以到得。
你要到五老峰吗?你拉弓必拉足,举步必踏实。用一张纸包东西也必定包得的角周正,凡做什么都必定要做到家,像赶骆驼的绳鞭打一下必定打得空气响彻,像数学上的发见,必是没有一点疑义,这就是到了五老峰了。
给说这些,皆为慈悲之故。但这些都是险绝,水浒里如林冲等人便为要做到忠义,而落草为寇。
在威尼斯有一位日本女学生姓长田,常来我表姊处,因为两人都学画,谈得来。一天她手执一封电报喜气满面的说给我表姊听,她的哥哥开释回家了。她哥哥单名一个章字,是浪人,前年吃浪人官司下狱,刑期二年,因他在服刑役中成绩优异,可得缩短五个月,提早于今年二月获释。恰值狱卒对同监的一犯人用暴力,她哥哥从旁抱不平要向法庭起诉。狱署遂对他留难,要他取消起诉则可早释,许多朋友劝他取消,他不肯,他不做这样有首无尾之人。还是起诉。所以到五月里才出狱回家。像他这样做人为彻,就是要游山必到五老峰之人。而浪人的事又是落草之谈。
英雄走的路是,日常平地皆绝顶。
且听雪窦禅师颂曰:
出草入草,谁解寻讨?
白云重重,红日杲杲,左顾无暇,右盼已老。
君不见
寒山子,行太早,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而对此我也有一诗,是三年前随六哥游日本京都,遂至嵯峨野落柿舍,晤保田先生时之作。落柿舍是江户时代俳人芭蕉的第一弟子去来的旧宅,保田先生是今时日本诗人。诗曰:
古今藏信疑 去来一倏忽
秋雨落柿舍 眼前人奇绝
第三十五则 文殊前三三
举:杭州无着文喜禅师游五台山,中路荒僻处文殊化一寺接他宿,遂问无着近离甚处?答南方。又问南方佛法如何?答:末法比丘,少奉戒律。问多少众?答或三百,或五百。于是无着问文殊:此间如何住持?文殊云:凡圣同居,龙蛇混杂。问多少众,文殊云:前三三,后三三。
五台山佛寺接近塞外风烟,与洛阳佛寺、江南的佛寺又自不同。文殊化一寺与无着对谈南方佛法与五台山佛法,单这故事,已够我想象三国志演义与精忠岳传中才可有的闲笔。雪窦颂云:「千峰盘屈色如蓝,谁谓文殊是对谈」就能传出这幅风景。
南方的佛寺,众或三百或五百,末法比丘,少奉戒律。现在我们来想象那是五代的时候,就对他们也可有在批评以上的宽容了。而与之相对照的五台山佛寺,则单是「凡圣同居,龙蛇混杂」这两句,就传出平剧里杨五郎与辽战败削发为僧的是此地。做了僧,他闻山下金鼓之声,望见辽兵追杀一员宋将,亦还是又蓦地陡起了英雄胆。
佛寺为闲意妙义之地,当以六朝时庐山慧远寺为首。佛寺为世俗随喜,香火胜因之地,当以北魏时洛阳的诸寺为首。以佛寺为遁入空门,当以五台山为首。此皆异于印度的佛寺,而为中国所独有者。中国人不把佛教看做否定人生,而是开拓了人生的边际。而禅宗则是佛理的完全汉文章化了,后来就宁是有在人世里的佛寺,而无佛教了。
无着问文殊:五台山多少众?文殊答前三三,后三三。就是中国人的知性的喜乐好玩。中国人爱以不确定的数字来说确定的数,又以确定的数字来说不确定的数,好比是斗聪明,猜枚枚子,而这原来是发见事理与数理的极致。
我观赏表姊作画,有水彩画的写生与油画的临摹威尼斯壁绘,但我对她说,我难忘的还是小时候看邻家阿黄姊姊描花。阿黄姊姊没有读过书,她手执一枝描花笔用水粉描在鞋面布上,是海棠花,先描好一只鞋面,把来端详了,又描起一只鞋面,自己比来看看。她是看的自己描的花,她的神情却那样的端正。她描了几枝花呢?使我想起文殊的前三三,后三三。
林冲使棒,你看他丢开解数,也好像是前三三,后三三。至如史上的三皇五帝,前两晋,西晋东晋,后两宋,北宋南宋,数字虽有参差,但历史如花枝,你若问发的多少枝,就答一个前三三,后三三,那喜乐就是对的了。你若不用这个数字,又可用什么数字来答?文殊的这个数字是包括历史上已知的数与未知的数的答法。自国父领导辛亥起义以来。我们今天要来◎◎◎◎又可有多少革命同志呢?也借用得雪窦禅师的颂:
堪笑清凉多少众 前三三与后三三
第三十六则 长沙一日游山
举:长沙景岑招贤禅师一日游山,归至门首,首座问:和尚什么处去来?沙云:游山来。首座云:到什么处来?沙云: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来。座云:大似春意?沙云:也胜秋露滴芙蕖。(雪窦着语云:谢答话。)
往时读此则。惟感赏始随芳草去二句之美。今晨醒来在枕上再看一遍,豁然地明白了此则实分三问答。
第一问:「和尚什么处去来?」是就事问。答:「游山来。」是离事答。
第二问:「到什么处来?」是空间问。答:「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来。」是超空间答。
第三问:「大似春意?」是时间问。答:「也胜秋露滴芙蕖(亦似秋意)。」是超时间答。
答不是问题的结论,而是问题的打开,所以答要于题若即若离。而且动作与时空本来是一体,故可以问空间而答以动作,问动作而答以时间,一似答非所问。又则动与时空皆是生在无与有之际,故三者皆自有其超越。
讲思想是要以色显空,但空不可能因色而尽显,所以极好的说法是像──
「桃花几处隐红楼」
理是在于掩映隐现之间。长沙的「始随芳草去」即有像这样的美,而在掩映隐现之间历然地把你所问的都来答了。所以雪窦曰:谢答话。
且听雪窦禅师颂曰:
大地绝纤埃 何人眼不开
──是说法有掩映隐现,但是悟境可以绝对明彻──
始随芳草去 又逐落花来
──引长沙本句──
羸鹤翘寒水 狂猿啸古台
──此二句恐人不知长沙的也胜秋露云云。是与大似春意相对,犹云亦似秋露,而误解为春意胜秋露。故雪窦加重寒水古台,以明长沙正是以秋答春。
长沙无限意。 咄!
──「无限意」是说法在于掩映隐现之际。「咄!」是雪窦的会心一笑。
第三十七则 盘山三界无法
举:盘山宝积禅师垂语云:三界无法,何处求心?
此二句是佛教教义的根本处的问题。佛经里一直没有把来说清楚过。有法有心,是世界古文明国人所共同承认的。便如释迦,他虽云实无一法可说,一面仍是说:法不一不二,法不待证,法无去来,法无生灭增减垢净,亦即意味着法还是有的。其后论师用因明来论证「法」不可得,乃云:三界无法。比起来,释迦的最有一种浑朴的好。法不是可以因明论证,而是要以觉。而论师的是限于以因明论证。论师亦从打坐的修行,悟得法的始境;然而他们以因明的论证,仍不得不否定法。
但释迦的法也不免疏缺。因为印度人虽知有空色,而不知有阴阳。印度人惟曰因缘,然而因缘是幻妄。释迦破之,而承认因缘之外有法。论师继之,更把因缘破尽了。而不以为此外尚可有法。玄奘游学印度,正当论师时代的晚期,他乃弥缝释迦的有法与论师的无法,结合两说,提出了一个「万法唯识」的主题。玄奘以为虽然十二因缘皆是妄识,但是八识并非皆妄。所以法还是有,但法是与阿赖耶识为一。玄奘的唯识论是对印度佛教的一个革命。
但是阴阳这一关不通过,法的问题毕竟亦难圆满解答。到了中国的禅宗,以机说法,机不是依于因缘,这样就一下子解除了从来佛教的对因缘的困惑。而肯定有万物之机,亦就是极明确地肯定了法了。这里盘山禅师说的「三界无法」,不是印度佛教所说的有没有法,而只是一个廓然豁然的意思。所以雪窦禅师颂此则:「白云为盖,流泉作琴」,当然是三界有法。
这法,依照现代一位先知者的用语,就是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则:一、大自然的意志与息法则。二、阴阳法则。三、绝对时空与相对时空统一法则。四、因果性与非因果性统一法则。五、循环法则。禅宗虽然没有知道得这样明白,但那未觉亦有未觉的好。
再说何处求心?世界古文明国皆知有心。心非心脏,而是大自然的意志中心。此意志是未有名目的意志。万物皆有其中心。亦即是万物皆有生,皆有心。虽如水石,亦是有生的,只是有生而未有命。水石亦有心,是能感的,只是未有识。而如动植物则有生又有命。命是细胞之有核,所以人有丹田。丹田称为命门,位置在脐下。息在丹田,而意志则在心。心的位置在于人体的最中心,相当于心脏处,但不是心脏。人有感有识。识在于全体,而总于脑。感亦在于全体,而总于心。脑是有而心则是无,惟无可以制有,是心在主使脑的活动。
丹田与心皆非可以生理解剖求得,但丹田是武术练气功者可以击腹示人。唱平剧的嗓子也是从丹田出来的。皆是证明。惟有心的所在无法证明。但心是有的,则可得证明。我与水石都能相感,此是因为我与水石皆有心。八识的前五识是在眼耳鼻舌身,第六是意识,在脑。第七末那识,是在丹田。第八阿赖耶识则是在于心了。识亦即是感。八感的前五感是在眼耳鼻舌身的神经。第六感是在脑神经,第七感则在丹田,不需神经,第八感在心,当然更不需神经。
中国人又说魂魄,印度人说的末那识即是魄,阿赖耶识即是魂,日本古事记说奇魂幸魂,奇魂即是魄,幸魂即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