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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确切说是荀瓒吵,闻重听着。”吴翰尧道。
“他们吵什么?”天衍问。
“我只是路过,没听太清。好像说起大河改道什么的。”
“什么大河?”天衍拉着不让他抽。
“呵,”吴翰尧笑了,“官家,这些话问闻重不就是了,他自然知道得比老汉我清楚。”
“而且官家若问,他肯定还会很高兴。”他又狡黠的冲天衍挤了挤眼睛。
用过了晚膳,天衍一个人往宰相治事的次都堂走。
刚刚去史馆翻看书籍,才知道黄河自古便被称为“四渎之宗”,有“善淤”、“善决”、“善徙”的特点。当年东汉时候王景治河,距今已八百多年。
天衍从未主动去次都堂找过闻重,他已经习惯每日捣了蛋闻重赶着他满宫跑。天衍见次都堂只一间房亮着灯,他便悄声凑到窗前。案上厚厚几摞文件书籍挡住了人影,不过只见那垂下来的黑色衣摆就知道是谁了。天衍目光掠过书桌对面的茶桌上一箸未动的餐盘,原本偷窥的乐趣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噔噔的撞门进去。
闻重原本聚精会神,此刻被他惊得一颤。见是天衍,蹙眉道:“这么晚还到处乱跑,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天衍不理,往茶桌旁待客的椅子上一坐。
见他耍赖,闻重虽气也无奈,只好放下手上工作,起身关好窗,脱下身上黑色罩衣披在他肩上。
闻重折身回座,继续工作。
天衍见他连晚饭都没动,大概也明白他此刻心绪烦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让下面给你热热饭?”
闻重好像突然才想起了茶桌上的饭菜,望了一眼。又看天衍,不禁笑道:“我不想吃,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了?”
“怕你饿坏了没人骂我!”天衍见闻重终于恢复了点人气,立刻抢白他。
闻重放下了手上的书册,问:“找我有事?”
“吴老将军说大河要改道?还有什么涝灾?你都未和我说过。”天衍跳下椅子,趴在书桌上。
这话正触动了闻重的心事,他略显焦虑的靠在椅背上。少顷才说:“今年雨水多,黄河下游怕要决堤。我已经着地方官员加固河堤。不过黄河没两年就要泛滥一次,终不是长久之计。
“当年王景治河,河下游走道称京东故道。启仁帝时候决了澶州横陇埽,河改走东北流,称横陇河道,在京东故道之北。启德帝时候又决了澶州商胡埽,称北流,也就是商胡大河。然而北流在对北国的防御部署上不利,所以荀瓒一直主张挽河东流。”
“挽河东流是什么意思?”天衍问。
“就是从大名向东分一支,把商胡大河挽到横陇故道上去。”
“这样不行吗?”
“泰明帝曾下令在清丰县西开凿了一条六塔河,东南接横陇故道,想让北流回行横陇。六塔河足足凿了十年。河凿成了放水通流,当晚就决了。成则矣,若不成就纯粹是劳民伤财,何况现在南国财力并不如前。”
“荀瓒来你这里闹过了?”天衍问。
闻重有些奇怪,“你听谁说的?”
“我听福宁宫的黄门说的。”天衍一想,还是别抖出吴翰尧这个老灵通。
“他是来过。”闻重一句带过,“想必三日后的早朝他便要说此事。”
“天衍,如今你心中也有个底了,我们朝堂上再做定夺。”闻重拉了拉衣领,深深呼吸了几次。
翌日闻重驱车赶往南山。一大早出门,傍晚方至。
旷阔的草场上,大小马匹沐浴在红彤彤的晚霞中,或抬首远望,或低头啃草。闻重在山上看了一会儿,沿栈道随接应的人进山去。操练场设在山谷中,闻重看到一队骑兵正在绕场骑射,高台上闷头坐着一个长发遮眼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
闻重不打扰,一笑而过。待他背影远去,男子才抬头目送。
南山上原本有个前代的道观,废弃了多年,闻重着人整修一番,成了兵舍。他进了备好的房间,坐在椅上,颠簸了一天,身心俱疲。
歇了一会儿,仆人送热水来。闻重用屏风挡在木桶前,自己褪了衣服沐浴。
果然不能歇,只要一松口气,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闻重泡在热水中,昏沉沉的想。恍惚中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思骁,你可以先去吃饭,我洗好就来。”闻重闻着他身上这股酒味就知道。
“闻大人大老远赶来,还是一起吃吧。”李思骁坐在桌前椅上,望向屏风。
闻重一时尴尬,“那你能不能……别守在我这里。”
李思骁坏笑道:“闻重,你这是害羞吗?”
“胡说!”
“那你别赶我,反正都是男人。”
真是秀才遇着兵了,闻重刚舒展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虽然都是男人,可闻重在泰明帝那里有过深刻的教训,比起什么男女之嫌,他倒对“男男之嫌”更避讳些。
他水也不撩了,滑下的发梢落在水中,坐在那里干瞪眼。
李思骁绝对是故意的,闻重透过屏风上细小的孔隙,看他舒服的倚着桌子,把酒囊里的酒倒进小小的酒杯,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饮着。
感觉到水渐渐的凉了,闻重难得的忿忿瞧着人。再一想到自己浪费掉的时间,气不打一出来,连想吵架的心都有了。
偏偏李思骁这时还说:“闻大人,你平日就这么洗澡吗,连动都不动一下?”
“我累了,不想动。”闻重压火道。他这时想起天衍的好来,那孩子顽皮归顽皮,但决不至于专戳别人的软肋。如果天衍长大成了李思骁这样,闻重非一头撞死不可。
“水凉了小心风寒,闻大人。”李思骁突然说。
他这一说闻重倒真觉得浑身发冷。
“放心吧闻大人,”李思骁终于无奈的一叹,“男人眼里,黄花大闺女值钱,黄花老处男就……”
只听哗啦巨响,屏风轰然倒地。映入眼帘的光景就是,男人发梢水珠飞溅,胡乱裹着一件中衣,赤着两条修长的大腿,浑身发抖的指着看呆了的李思骁吼道:“你说谁是老处男!”
闻重觉得自己实在不会看人,总觉得李思骁外表粗野内心良善,其实根本就是表里如一一肚子坏水。
他那一吼引来了不少下人,当众出丑。
这几日原本就为了大河改道的事烦闷,再经李思骁一激,活佛都得跳起来。不过这样一吼,心里倒痛快了许多,闻重裹着被子,望着窗外树梢上的弯月。
李思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闻重这样恬淡的神情。
“闻大人还真是淡定。”他打趣道。
闻重不说话。
李思骁把药碗端到闻重面前,闻重到底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接过手里捧着。连日熬夜,又一路颠簸,再加上冷水一激,闻重果然因为风寒倒下了。
“闻重,有时不要太逞强。”李思骁道。
“你比我小,却反而来教育长辈?”闻重白他一眼。
“又开始了,你难道从小就这样么,非得这么强势,”李思骁拨开刘海,凝望他,“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官宦生涯?”
闻重一叹,“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训练的骑兵怎么样,二是看看大宛请来的专家把马饲育的如何。说些正事好吗?”
“你明日若好些了,我带你看看骑兵的实战演习,全是针对北方骑兵的特点。这季节正是马繁殖时候,马房里有不少新出生的小马驹了,明日可召见那几个大宛人。”李思骁放下了头发,声音有些消沉。
第二天整日阴雨,闻重让李思骁带他去看骑兵们的演习,之后去了马房,回来后倒在床上。李思骁气得不与他说话,后来见他咳个没完,又只好忙着煎药喂他。
“你这样明日还想回京?”李思骁坐在床边,看怪物一般瞧着闻重。
“后天的早朝,恐怕有要紧事。”闻重实话实说。
李思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甚是轻蔑。他自幼看到自己家族的宦海沉浮,对这个势利的朝廷深恶痛绝。
“闻重,若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会……”
“总之我明日一早动身,你在这里好好操练,听皇命调遣。”闻重不愿让他再说,打断道。
“随你,你死活与我何干。”李思骁冷笑着甩他一句,推门走了。
这一日依旧阴雨,闻重望着北方的乌云,面容忧虑。
他扶墙而出,自己只身前来,马车都在山下。招呼了一个山上的侍从,得来的只是不住的劝留。闻重原本就固执,何况心里还惦记着早朝上改河道之事,扶着山石自己往下走。这时两个小役才急忙跟上护送。
山路难行又逢雨,再加上闻重病体虚弱,只得走走停停。一个小役撑伞,一个说要背他,闻重靠着石墙摆手,大声的喘息不止。两个小役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朝山上跑去。闻重无暇思考,歇了会儿就又往下走。
雨水渐大,视线也模糊起来。闻重用湿透的袖子擦脸,视线却依然模糊不清。天旋地转。他一头栽倒,小役急得拉他,险些二人一同滚下山去。
等闻重再次醒来,已是在房间里。
他动了动,浑身便阵阵酸痛。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像人。
李思骁一直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便把他扶起来,倚放在阁棱上。
“今天在山里捡回来一只脸白得像鬼的落汤鸡。”李思骁瞥闻重一眼,讥讽道。
闻重实在没力气理他。
“刚才大夫来过,说了许多废话,气虚血虚表寒里热什么的,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总之是要你多睡多补。”李思骁伸手拨闻重粘在脸上的头发,被他一躲。
“真不知好歹。”
仆役送上煎好的药,李思骁拿进屋,坐回床边递给闻重。闻重只抬了抬手,便气喘连连。
“你现在的样子真骇人。”李思骁直直看他,将药勺递到他唇边。
“纸……笔……”闻重沙哑的说。
“做什么?”李思骁讶然。
“信……给陛下……”
李思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真是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