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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从慎德院回来,想起方才老太太得知好消息后,精神一下见好的情景,心情不自觉地便松快了许多。如常那样照看儿子,一天很快便过去。到了傍晚掌灯时,宋氏忽然急匆匆地进来,脸色十分难看,拉了初念到一边,便压低声道:“大奶奶,不好了。前院男人都在传,说今天宫中的柔妃娘娘请了圣命领安乐王去护国寺祈福时,路上遇刺,刺客当场被抓,当时好多人都亲眼看到了,满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和太子有关……”
初念一把抓住宋氏的胳膊,“胡说!太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宋氏摇头,神色惊惶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这么说……”
初念慢慢放开宋氏,心乱如麻。万万也没想到,她今早还与徐若麟喜相见,到了晚上,情势却突然急转而下,出了这样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若麟,他现在应该也知道这消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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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殿里,已是深夜时分,明烛却仍高照,皇帝赵琚也未离去。他刚探视过受惊的儿子赵衡,此刻在安慰柔妃。
柔妃早已经哭得双眼红肿,连发髻也散了下来,她跪在坐着的赵琚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腿,呜咽道:“万岁,今天是衡儿十岁生辰,臣妾早些天便从皇后娘娘那里求了恩准,今天带了他出宫去往护国寺烧香,一是替他积福,二来,臣妾见万岁这小半年来被头疾烦扰,心中忧怖,想着趁此一并替万岁在佛前祈福。不想路上竟遇到这样的事。那刺客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手上利剑直直便往衡儿刺去。倘若不是护卫得力,舍他的命挡在了衡儿身前,此刻臣妾真不敢想象会发出何事……万岁……衡儿年纪还这么小,连您也称赞他自小乖巧,到底是碍了谁的眼,竟然这么狠心想要置他于死地?万岁,您一定要替衡儿做主……”
赵琚最近虽不大留宿在此,但也时常有过来检视赵衡的功课。见柔妃向来爱惜容颜,此刻却哭成了这样的憔悴模样,心里略微有些恻隐,将她扶了起来,皱眉道:“爱妃放心。刺客已经抓到了。一旦审出主使,朕必定不会轻饶!”
柔妃擦拭了下眼,再次谢恩,太监这时过来传话,说方中极与刑部顾大人求见。
赵琚知道大约是有结果了,再安抚了柔妃几句,便匆忙往御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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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顾重行完礼后,递上了口供,道:“刺客后畏罪自尽,阻拦不及,已经死了。”
赵琚低头看完口供,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竟然是他!其心可诛!”
赵琚口中的他,便是文渊阁大学士萧正通,顺宗朝德和十一年的状元,在朝中士大夫中素有名望。当初赵琚初登基时,与王默凤父亲御史王鄂一道素服要去太庙哭祭的大臣里,他也在其中。后赵琚请他为太子授经史课,以太傅称之。
“其心可诛”,这句话的分量委实不轻。顾重心微微一跳。看了眼身侧的方熙载。见他神色肃然,一语不发。
刺客当场被抓后,照了皇命,是由自己与方熙载一道审问的。现在得了这样的口供,老实说,他心中还有存疑。想了下,便谨慎地道:“万岁,萧大人在朝中素有名望,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刺客口供,未必作准。”
方熙载这时咳嗽一声,不以为然道:“顾大人何出此言?刺客是你我二人亲审的,口供也翔实记录,画押历历。顾大人何以有不作准之说?”
顾重道:“萧大人为何要刺杀安乐王殿下?他岂不知这是何等罪状?万岁,”他看向赵琚,“臣以为,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方熙载道:“萧大人为何要对安乐王不利,外人自然不好胡乱揣测。但刺客既供出了他,则必定脱不了干系。至于缘由,请他到刑部大堂问问,不就清楚了?”
徐若麟与太子赵无恙有师生之谊,关系一向匪浅,这自然满朝皆知。但除了他,朝中也有一群对太子很是爱护的文臣,其中便以萧正通为首。以顾重自己的看法,年近六十的萧正通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现在萧正通却忽然被牵扯到这桩针对另位皇子的刺杀案中,暗中矛头所指,不言而明。顾重明白这一点,他知道皇帝也一定明白。
朝中之人,但凡有点眼色的,都早看出来了。这位皇帝原本就与太子一向不大亲近,反倒更怜惜安乐王。自太仓归来后,可能出于对未来健康的忧虑,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更是冷淡,甚至猜忌。据说还秘密派人暗中监察太子的举动。如今徐若麟生死未卜,忽然闹出这样一桩事,很明显,萧正通罪名一旦坐实,打击到的不仅是拥戴太子的一群大臣,矛头更是直指太子。这其中的厉害……
顾重暗暗心惊。知道此事要黑要白,其实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如何处置,就看他自己的心意了。
赵琚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终于缓缓道:“立刻去捉拿萧正通!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倘有牵涉,不管是谁,一并归案!”顿了下,他咬牙切齿地道,“刺杀事件愈演愈烈,委实可恨!朕再不能姑息!方爱卿,此事便交给你了!”
顾重手脚微微发凉。皇帝这话一出口,他便明白皇帝的心思了。原本有心想再为萧正通辩解几句的,此时张了下嘴巴,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方熙载却是面上露出微微喜色,立刻应了下来,急匆匆正要转身出去着手抓人,忽然听见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那声音冷冷道:“不必去抓萧大人了!那个幕后指使,就是我!”骇然回头,看见皇后萧荣肃然而来。
赵琚见萧荣突然现身,一怔,随即眉头微皱,忍耐地道:“梓童,这时候了,你怎的还不休息,反到这里胡言乱语?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朕正与两位爱卿议事。”
萧荣脸色冰冷,在顾重和方熙载的注视之下,到了赵琚座前,朝他见礼,然后转头,对着方熙载一字一字道:“我方才说了,今日派刺客刺杀安乐王殿下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我!方大人要抓,只需抓我便是,与萧大人又有何干?”
顾重没料到情势忽然急转,皇后居然这样出现。急忙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低眉敛目不语。方熙载飞快看了眼皇帝,见他沉着脸一语不发,只好勉强笑道:“娘娘这玩笑开得……刺客只说是受萧大人指使,与娘娘有什么干系?娘娘千万莫要误会!”
萧荣上下打量他几眼,点头冷笑道:“我听说过方大人之名,知道你有赛诸葛之称。今日之事,果然一出手便见高明。从前太子数次遇刺,险些丧命,刺客每每身手过人,别说当场被抓,便是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没留下,至今还成悬案。今日安乐王遇刺,那刺客竟是只软脚虾,当场被捉,被方大人一审,便顺顺当当供出了萧大人,录完口供,又顺顺当当畏罪自尽。真是可喜!方大人,你还审什么呢?以你赛诸葛之名,想想便也知道了。萧大人这样一个快要致仕的老文臣,好端端怎会想不开自寻死路?自然是有幕后指使。他是太子的授业老师,十有八…九是因了太子之故。太子与他兄弟素来睦笃,好端端如何会下这种狠手?自然是我这个太子的母亲所为。如此顺理成章,你还审什么?拿我去抵罪便是!”
方熙载脸色微变,慌忙下跪,连连磕头道:“娘娘折煞臣了。臣万万不敢有此念头!”
萧荣哼了声,这才又转向赵琚,与他对视。
赵琚的脸色比方熙载更加难看。怒气、尴尬、心虚、惭愧,各种情绪瞬间在他眼神里交织波动。
“万岁,臣妾认罪!今日之事,全是臣妾所为,那刺客也是臣妾所派。恳请陛下降臣妾的罪,勿要累及无辜!”
最后,萧荣朝赵琚缓缓下跪,一字一字地道。
赵琚终于回过了神儿,有些狼狈地避开萧荣的注视,黑着张脸,对方熙载和顾重道:“你们下去!此事押后再议!”说罢拂袖而去。
顾重慌忙朝萧荣作揖告退,方熙载也缓缓从地上起身,沉着脸匆匆出了御书房。
阔大的书房之中,剩下了跪地的萧荣。伴着她的,只有桌案侧那十几支还在燃着的明烛。烛火将她的背影照投到地上,显得异常孤独。
她仍那样跪着,腰身挺直,连头发丝儿也纹风不动。
“娘娘,万岁走了——起身吧——”
不知过了多久,太监崔鹤悄悄进来,低声劝道。
萧荣慢慢起身。站起来时,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身子略微晃了下。
“娘娘小心!”崔鹤急忙扶住她,“奴去请太医!”
“不必了。”萧荣朝他微微一笑,“回去靠下便没事。”
崔鹤目送萧荣往坤宁宫去的背影,摇头,暗暗叹息了一声。
皇帝的心思被皇后揭破。恐怕真的是恼羞成怒了……
这一对曾共过患难的结发夫妻,从此真的要离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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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荣回到坤宁宫,有太监便悄声回报,说皇帝方才去了安贵妃那里。萧荣不过淡淡唔了声。里头匆匆出来一双人,正是赵无恙与嫁他才数月的太子妃苏世独。
“萧大人没事了。”萧荣面上露出微笑,道,“不早了,你们回去歇了吧。”
赵无恙一下跪在了萧荣面前。
“母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了丝压抑的愤怒和苦楚,“全是孩儿无用,累及萧大人和母后,我恨不得——”
他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捏着,额头微微迸出青筋。
萧荣凝视着他,片刻后,微微叹息一声。
“无恙,倘若有选择,我宁愿你不是今日这位置上的太子。但是没有选择,只能朝前去。我没别的话,如今只要你记住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忍。”
赵无恙朝她重重磕头后,不欲让身侧的苏世独察觉自己眼角迸出的些微泪光,起身撇下她,便匆忙离去。
苏世独怔怔望着赵无恙颀长的身影飞快消失,转头对着萧荣道:“母后,你脸色不大好,我扶你去歇了。”说罢上前扶住她,送她往寝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