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床的碎头发。
郭金平那天就答应了赵美美。郭金平对赵美美说,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娶了!你等着! 郭金平在那个冬天的下午走在荒芜的田埂上,不停在心里对赵美美这样说。你等着! 太阳斜斜地,大片大片的阳光在大片大片闲置的土地上无所事事。你等着!快到村口时,他看见妹妹的书包和妹妹的身影刚好从一棵树的枝影间明晃晃穿过。
6
现在不同了。现在赵美美再不需要练手艺了。
现在赵美美的手在他的头上捏来捏去,就像在她家瓜地里的老南瓜上捏来捏去。现在赵美美一只手抓着电推剪、一只手抓着长梳子,在他头上娴熟地爬上爬下。就像郭金顺他爹的小轿车在山坡上娴熟地爬上爬下。只是,又过了一会儿,郭金平觉得不对劲,赵美美推推停停,梳梳,又停停,不会理发了似的。躺下来,刮胡子的时候,赵美美更是刮几下,停一停,刮几下,停一停,最后,一只手摸在他的下巴上,温温的,再也不放开。
郭金平只好睁开眼。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赵美美正冲他死死瞪着眼。
天哪! 赵美美盘着的头发一下散落开来,她不管,又喊,天哪! 真的是你! 郭金平一下坐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两旁的扶手。
天哪! 赵美美使劲摸着他的下巴,喊,你都吃了些啥? 怎么这么瘦! 天哪! 你都去了哪儿? 怎么这么瘦! 赵美美还在喊。
接着赵美美就喊,雯雯! 雯雯! 赵美美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喊一匹受惊的马。
我在这儿呢! 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站在赵美美身后,心有余悸,说。
赵美美转身看了看她,犹如看着一片空荡荡的白,她对空荡荡的白说,我有事!把门关了!今天不理发,今天谁都别叫我! 说完,一把扯起郭金平,说,走! 你快跟我走! 一地的碎头发。
他们来到那个天井里,郭金平见到了那些一间连着一间的屋子。他停下来,甩开赵美美的手,问,去哪儿? 屋里。赵美美伸手一指,几步蹦上去。
这是谁的屋? 我的。
金顺呢? 你说什么? 赵美美推开东面的一间。
金顺呢? 郭金平又问。
赵美美冲屋里看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身冲外面喊,雯雯! 雯雯! 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一掀门帘,鱼一样跃进天井里来,站定,嘴里“呼呼”冒着气,问,什么事? 快买菜快买菜去! 哎。胖乎乎的小姑娘答应一声,转身就跑。
回来! 赵美美这一声几乎喊得弯下了腰。拿钱! 赵美美从¨后的一个皮包里抽出一大卺钱来,冲愣得不行的雯雯塞过去,说,今天不像平时那样买,今天要买好的,什么好买什么! 听见了吗? 那什么好? 雯雯抓抓头,脸红得像泼撒在白纸上的胭脂。
鸡啊鱼啊肉啊! 你怎么这么笨! 对了,你给我买一只鸡、一条鱼、一斤肉回来!雯雯一磨身不见了。郭金平还站在天井里,像一头冻僵的牛。
进来呀! 瞧你那呆样! 赵美美冲他喊。
郭金平就跟着进去了。屋里是一里一外的两个套间,郭金平的眼睛里里外外地到处望。外间有一个水池,水池里摆着一口炒菜锅,锅里堆着一摞没来得及洗的碗。水池的对面是一个碗柜,黑黑的,里面摆满了油盐酱醋。碗柜旁边是一张饭桌,饭桌上有一个电饭煲,旁边,是吃剩的菜和碗。里间是一张床和一圈沙发,床上,丢着一条紫色的围巾,床下,有一双红色的拖鞋和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赵美美把郭金平按在沙发上,立刻去把床上的围巾扯起来,塞到门后的皮包里。然后说,你坐,这屋里太乱,碗也没洗,我收拾收拾,给你煮面去! 水响了起来。那是赵美美忙着洗碗的声音。随着水慢慢地流,赵美美的话也在慢慢流。我一摸到你的头我就在想,这头怎么这么像你的头! 我就想照着你头的模样理,理着理着,老天! 怎么就真的理出一个你来了! 老天! 赵美美一个人在外面笑。
金顺呢? 郭金平站起来,像是坐不惯沙发,来到外间,从饭桌边拖个小木凳,坐到墙边,问。
赵美美不笑了,抖了抖碗里的水,说,我给你煮面去。
郭金平摇摇头,又问,金顺呢? 赵美美停住手,呆了一呆,说,不知道。
啥叫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郭金平使劲动了动,屁股下的小木凳“咯吱咯吱”叫。
我们离婚好几年了,你不知道? 赵美美把手上的一摞碗“砰”一声,杵在饭桌上。
郭金平的脑袋也跟着“砰”的一声,问,啥,啥时候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他在一起过了两年半就分了,明明才一岁我们就分了。
谁,谁是明明? 我儿子,六岁了.上小学了。赵美美停了停,又想起来,忙说,噢,我给你煮面去。
郭金平就点点头。赵美美“唰”的一声从碗柜下拉出一个大电炉。
你就住这儿? 郭金平问。
赵美美笑起来,插电炉,说,白天住这儿,忙,回不去,晚上才回去。
那你不住这儿? 郭金平瞪大了眼睛,问。
瞧你那呆样! 怎么了? 赵美美接了一锅水,顿在电炉上,又盖上盖子,说,这儿是租的,知道吗? 我的屋在后面的小区里,前年买的。
你还买了房? 还租了这些房? 郭金平说到这儿就不敢再往下说,惊讶着,像是遇到了一座他从来没有爬过的山。
7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整个下午就这样“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赵美美一会儿炖鸡。一会儿煨肉,一会儿卤猪肝,一会儿又把鱼用葱姜和盐咬上,热气就这样从赵美美的指尖“咕嘟咕嘟”冒出来,从赵美美每一次坐下又站起的每一个细节中“咕嘟咕嘟”冒出来,飘进郭金平的鼻子里,浸噬着他每一根骨头。他一会儿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要死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从这个下午才算活过来,浑身舒服得像是每一个毛孔都笑哈哈的。但是,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一种心痛的感觉犹如一根看不见的针,整个下午,都在他身上刺来刺去。甚至,这一辈子都会在他身上刺来刺去了。
他就忍不住,问,金顺是不是欺负你? 你说什么? 赵美美那时刚刚把筷子伸进锅里蘸了蘸,放在嘴里尝味道。
金顺是不是整天欺负你? 郭金平又问。
赵美美咬着筷子笑起来。她这样一笑把牙齿露了出来,白白的,还有一层柔嫩的光。笑着笑着,她又不笑了,把筷子从嘴里拔出来,问,你干嘛老问他? 你是真的想来看看我还是想让我在你面前不自在? 郭金平忙把头埋到自己臂弯里去,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们过得好好的呢。我要早知道,我早就到处寻你了! 真的! 赵美美盯着郭金平使劲看了看,又用筷子在锅里使劲搅了搅,然后说,他没有欺负我,你看他那包样,什么都打不住的架势,他敢欺负我? 是我要跟他离的! 郭金平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他赌! 赵美美把锅从电炉上端下来, “砰”一声放在地上,又用另一口锅接了水, “砰”一声顿在电炉上,才说,他是个败家子! 我们一结婚就搬到县城里,他爹出钱,给我开了个理发店。我心想他爹是建筑老板,有的是钱,我刚从乡下来,又没钱,那就算这理发店是我给他爹借的,今后挣来钱,还上就是了。
赵美美坐在另一个小木凳上,使劲拢住腿,胳膊支在上面,一双手捧住脸。这样,她的屁股就翘起来,在黑裙子里,紧绷绷地翘起来。她的这个姿势让郭金平觉得她好像是要把一些已经忘记了的事情重新一件一件想起来,又好像是要把一些从来没对谁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拾起来。她说,可郭金顺是个败家子,过了没几个月我就发现他是个败家子、赌棍棍。我刚挣了点钱,一转身他就拿去输了。我白天挣的钱,他晚上就拿了。那时候我就要跟他离,可一到那时候,他就又赌咒、又发誓,巴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挂在我脖子上,我心一软,也就随了他。
她说,我怎么能不随他呢,那时候我已经怀上了明明,我怀上了明明我就只能随他了。可他还是赌,他一般赌咒发誓后歇上一两天,人就又不见了。我刚来,城里又不熟,又怀着明明,我上哪儿去找他? 有一回,我肚子疼,都半夜了,要慌着上医院。我平时肚子再怎么疼一点都不慌,自己挨挨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这一回不同,这一回我怀了明明当然就慌。我想找个人陪,可没有人,郭金顺从下午就没回来。我想找点钱装着,可拉开抽屉一看,我早上放在抽屉角里的六百块钱不见了!我就知道又被郭金顺拿了! 我一下想起我头天藏在床垫底下的三千块,慌得肚子也不疼了。我使劲拉开床垫,哪里还有什么三千块钱! 我气得差点没死过去! 她说,后来,郭金顺也不赌咒发誓了,我不高兴他电不管我了。他管我高兴不高兴,一回来就找我要钱,我不给,他就说,这理发店还是我家的呢! 我还是不给,他就直接去理发店拿。有多少拿多少。你说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好几次,我连买菜的钱都没有! 明明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 你说,我还怎么过? 那他就是欺负你! 郭金平说,我要收拾他! 你收拾他做什么! 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收拾他做什么! 赵美美端起电炉上的锅,在水池里刷得“沙沙”作响。她说,我现在反过来想想还要谢他呢,,要不,我怎么会过上现在这日子! 赵美美把刷好的锅又放在电炉上,往里倒了几大碗水,用锅盖盖上,接着说,你不知道我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有多惨! 我心想只要让我跟他离了,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明明! 离了婚,我也没脸回家了,我心想我一个人带着明明在哪儿不是过,我就一个人带着明明到市里来了。我心想我就是要过得比他好!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这天下哪儿不可以有个理发店,谁稀罕他家的! 那你就一个人过了? 郭金平问。
我还到哪儿再找个人去? 赵美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