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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一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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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党的好同志,你继续为党努力工作吧!”每当这时,希望的光芒便照亮了他的心灵,
他想:为了将来,不管眼下情况如何困难,都要千方百计地工作。将来还要建设呀!还要修
水库呀!还要好好办农业呀!现在农民的生活还很苦,他发誓在他闭上眼睛前,要看见全县
农民碗里的黑疙瘩换成黄疙瘩(玉米面馍)和白疙瘩(白面馍)。

    每天,除过挨打和被审讯外,所有的时间,他都是在这张县民政局油印的地图上做未来
的规划,从全县农、林、牧、副、渔的布局,一直到中草药的种植。有时候,遇到了难题,
他就在这囚室的土地上心急火燎地踱步,直到头碰到墙壁上为止……有了坚强的信念和明确
的目标,人就能变得冷静。此刻,说实话,他留恋过去火热的战斗生活,同时寄希望于将
来,但也决不准备回避现实!此刻,别人因为是造反派而感到骄傲,而他,因为自己是共产
党员而感到光荣。让他们说他死不改悔、顽固不化吧!顽固不化就顽固不化,他要顽固不化
到底;他为这付出代价,哪怕是生命的代价!

    此刻,你看他坐在炉台上,披着那件破烂的棉袄,半截铅笔在那张揉皱的地图上指点
着,勾划着,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就像他以往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一样,紧张而又安详。

    突然,外面监狱大门上的铁锁“吭啷”一声,使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很快将地图和铅笔塞
进棉袄的破洞里,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神色坦然,像做完了一件事,又准备去做
另外一件事。




    门开了。囚室里先后进来了两个人。

    先进来的四十多岁,胖、高、黑,一部络腮胡子从两鬓角一直延伸到衣领里边。他大脑
袋上的头发毛揸揸的,像团起来的刺猥。眼睛不知喝了酒还是熬了夜,红得要淌血来,整个
形象使人马上想到神庙里的凶煞。他叫金国龙,是“孙大圣”的队长。文化革命前,他曾是
县百货公司的采购员,因贪污和盗窍商品物资被判刑五年,前年才刑满释放。当年他的案子
是马延雄一手抓的。不用说,前犯人对现犯人的仇恨是刻骨的。后进来的那个只有二十岁左
右,长相和金国龙正好相反:瘦、矮、白。俩人在一起,就好像凶煞旁边立着个庙童。这小
子很漂亮的一双大眼睛里却有两股凶狠的光。残酷的表情似乎和他的长相很不协调,但这种
生理的美和神态的丑硬是统一在这张脸上了。他叫周小全,县高中六七级学生,运动初期造
反,被工作组打成了“反革命”。以后批资反路线,他就唯造反是命了,天不怕,地不怕,
红总专门把他选出来当了“孙大圣的副队长。中学的工作组是县委派出的,由此他认为县委
书记比反革命还反革命!

    红总让他两个来看管马延雄,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们对他不会心慈手软的。这两个人每
天都要来审问和折靡他。今天又例行地来了。这种审问有时根本没有内容,也不一定每次都
是他们的总司令和政委指示的。他们纯粹是为了折靡他。像抽烟和喝酒一样,打人成了他们
的嗜好和癖性。

    “走!咱们再去拾掇拾掇那个老家伙去!”金国龙每天都要这样招呼一声他的“副统
师”,口气是饭后招呼一个人和他一同去散步。现在,这两个一高一矮的凶神恶煞站在马延
雄面前,龇牙咧嘴地看着他。金国龙歪着他的刺猥脑袋,开言道:“呔!你这个老东西!坏
东西!前几天我倒忘了给你说啦,你晓得不?老子当年坐禁闭正好也就在这个号舍里!哈哈
哈……”他笑得肚皮一拱一拱的,“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那个“呀”的颤
音很快变成了咬牙切齿。笑容一敛,他换上一脸杀气,肥大的右手一把揪住马延雄的领口,
狠劲摇扯着这个瘦弱的身躯,嚎叫开了:“你给老子平反!平反!平不平?”随即就狠轻地
打了马延雄几个耳光。“平不平反?”金国龙继续吼叫。

    马延雄喘息着,眼光掠过金国龙的刺猬头,透过铁窗的空隙,望着窗外那一小块高远的
蓝天和蓝天上浮动着的云片儿,缓缓地说:“这话,你差别过不知少多次了。如果你认为有
必要,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从我的嘴里永远不会说出给你平反的话。你犯罪是事实,党和
政府判你的刑没有判错。”

    金国龙鬓角的血管像两条蚯蚓在急骤地蠕动着,红眼睛瞪得像两盏灯笼:“你们这是什
么党?什么政府?”

    “共产党!人民政府!”

    拳头打在了他的胸脯上、两腋下!

    这时候,“庙童”上来把凶煞推开来点,两手叉腰站在马延雄面前了。他牙齿咬着嘴
唇,凶狠的脸扭弄皱纹巴巴的。他的声音幔、低、狠,吐出来的字像扔出来的石头:“那
么,你这个党和政府,为什么把我这个革命造反派打成反革命呢?说!”马延雄抬起头来,
两道温和的目光落在这张年轻而蛮横的脸上。他恨不起来这张脸。尽管他把他打得皮开肉
绽,他从内心里不记恨他。他和他的儿子一般大小!他诚恳地说:“小全,我个人不能代表
党,也不能代表人民的政府,我是为党和人民工作的一个普通人。可是我没把党和人民交给
我的工作做好,把你打成反革命是完全错误的。把你们这些小将打成了反革命,我对党和人
民犯罪。你什么时候叫我检查,我就什么时候检查……”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连一声的打
鼾声。周小全吃了一惊,赶忙转头向炕上看去:只见金国龙四肢大展,已经舒服地躺在土炕
上睡着了。这是一个真正的魔鬼!

    “老金!老金!”周小全走过去,一只手在金国龙肥囊囊的胸脯上狠狠揉搓了几下。

    金国龙停止了打鼾,睁开两只红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坐起来了。周小全讥讽地
说:“哈呀,这倒像是回到你家里了!老金,你在这土炕上睡了五年还没睡够吗?”

    “放你妈的屁!”睡了一两分钟的金国龙精神却来了,“呼”地跳下炕,两条胳膊向空
中一举,伸了个懒腰,一身的骨关节发出咯巴巴的响声;然后扭过头,瞪了一眼站在地上的
马延雄。这个挨打的人脸上被手掌掼下的红印子已经褪了,又恢复了蜡白,一绺毡片一样的
头发紧贴在额前。

    “走吧。听见你打鼾,我也瞌睡了。”周小全对金国龙说。

    “走?”金国龙对周小瞪起血红的睛睛:“今儿个就这样便宜他呀?”他扭转刺猬脑
袋,两只手几下就把马延雄的上衣扯扒下来。任何一个人,如查他还有点心肝的话,看见这
个脊背都会难过的:这瘦弱的脊背,从肩膀到勒裤带的地方,已经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肉了。
有的地方结着干闸,干闸的四周流着粘黄的脓液;有的地方一片乌青,像冻紫匣子的颜色一
样。那些红色的斑痕是不久前留下的,破裂的地方正渗着血,肩窗和下腰部有两个地方的肌
肉萎缩成坑状——这是四七年胡宗南菲兵留下的枪伤;大腿上也还有这样一个坑和一条刀
痕。

    金国龙对周小全头一摆,然后自己先跨出了门槛。周小全莫名其妙地跟他出去了。

    不一会,金国龙从外边的院坝里抱回来一块几十年重的石炭,把这块毛碴碴的石炭压到
马延雄身上,然后狠劲地压在了他千疮百痍的脊背上。

    瞎雄惨叫一声,叭倒在了地上。

    似乎有一丝人性的光影在周小全蛮性的脸上闪了下。他看了看石炭压着的马延雄,犹豫
一下,对金国龙说:“这样会把他弄死的,是不是……”

    “你他妈在走资派面前买好?段司令说你小子造反精神强哩!强个屁!”金国龙呵斥着
周小全,吼叫道:“走!”

    两个人“啪”地关上房门,扬长而去了。




    囚室里渐渐昏暗下来了。

    那血一般的残阳此刻大概正在西边的群山中沉落。

    秋风带着人肤的冷意,吹过高墙,吹过铁窗,吹醒了这个苦难的人。没有血色的脸;没
有血色的嘴唇,紧贴着泥土地。只有在他出气的时候,才能感到些微颤动;才能感到那黑色
的石炭下压着一个活着的生命。

    他咬紧牙关,想爬起来,想掀掉他背上的重负。但,他又一次昏过去了。苍白的嘴唇上
留下两颗殷红的血珠。

    夜色笼罩了山川大地。没有灯光的囚室里传出了一声声悲惨的呻吟……快来救救这个人
吧!他也许再活不了几个小时了。而这个人是不应该这样死掉的——他在留锁锁头的时候就
参加了我们的队伍。他为祖国的解放和人民的幸福劳作了二十多年;他身上有敌人留下的枪
伤、刀伤。革命能离开这样的人吗?

    可是,谁来救他呢?在这里,所有的党组织都被夺了权。政府更不存在了。法律呢?法
律像垃圾一样被倒在了城壕沟里!现在,一切都由造反派说了算,造反派又由造反派头头说
了算。他们现在既是立法的议会,又是掌权的政府。这是些胆大而激烈的人物,革命的暴风
雨刚席卷过社会,他们就露出了头角,站在这场革命的前列冲冲杀杀。他们的性格特点如果
能打比方的话,可以这样说:要盖一座房子,他们也许都是些笨蛋;如果要拆一座房子,他
们全比谁都拆得又烂又!在以后的历史中,他们之中的有些人,经过反复,或迟或早终于勇
敢地背叛了自己最初的信仰,成了很成熟、很有头脑的公民。但他们之中的另外一部分人,
在眼前和以后的历史中,给这个国家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和灾难。这是些民族的罪人!

    ……黑夜笼罩着大地。悲惨的呻吟继续在这凉嗖嗖秋风中颤抖着,谁能听得见这声音
呢?

    突然,囚室的门“哗”地被掀开了。一道眩目的手电光首先照在了黑色的石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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