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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拥后挤,大声喊叫,大声质问,口里白沫子乱溅,手指头恨不能变成锥子,戮到他们共同
的仇人脸上:“给我回答!”“给我交待!”“给我平反!”马延雄眯缝着眼睛,平静地扫
视着眼前这一群人。任他们歇斯底里地叫喊,他嘴巴紧闭,不吐一个字。他等这些人叫喊的
嗓子有些发哑的时候,才平静地开口说:
“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但可以不可以让我到台前给群众去说呢?”“让开,叫他去
说!”前物资局长奕国泰口角里喷着白沫子嚷道。包围圈很快张开了一个八字口,马延雄走
到台前来,站定。台下满场的人都用吃惊的眼光看见:此刻站在台前的他,胸脯高挺,头颅
高扬——他的个子也并低呢!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冰颠霜一样的冷峻,平时老爱眯缝着的眼睛也睁得滚圆滚圆——有魄
力、吃钢咬铁,这些有能力的领导人所具有的特点,此刻都出现在他身上了!
他情绪显得很激动,声音出奇的宏亮,说:
“同志们,你们大家造我的反,我满心眼里高兴。不管你们对我怎样看,你们出发点,
都是为了我们的革命事业,为了这个伟大的事业能在中国的土地上胜利进行下去。你们批
我,斗我,真的,我从内心里高兴。高兴什么哩?高兴人民群众都关心国家大事,关心革命
的前途和祖国的命运。我想,全国人民通过这次大革命都会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的。人民的
觉悟提高了,不管今后道路多么曲折,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就会胜利发展下去的。就因为这
些,我对大家对我的批判,满心眼里高兴。我今天来到这里,仍然诚心接受大家对我再一次
进行批判。不管你们怎样看待我,我都接受。但我也想对你们说,你们可以仇恨我,但你们
所有的革命群众之间,不要互相仇恨,不要流血。我可以死,但你们死是不应该的……”
“少卖狗皮膏药!”“老实交待你的问题!”
台上的那一批七嘴八舌叫喊起来。
“让他把话说完!”“为啥不让人说话!”台下也有人愤怒地叫喊起来了!
台上的人人吃惊地看台下的人:妈呀!那么我愤怒的目光似乎不是对着“走资派”,而
是对着他们的!这些战友们是怎么了呢?马延雄向台上的那些扫视了一下,又开始说了,宏
亮而铁硬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荡:
“但是,他们这些人和大家不一样!他们有的犯过严重的错误,有的我敢在这里大声
说:是坏人!他们要翻案,叫我平反,这不是光对着我马延雄的,而是对人民和共产党反攻
倒算!说句实话吧,他们就是把我的头割了。我也不会答应他们的!不会的!就是有人给他
们翻案,历史会会重新审判他们!……”“打这个三反分子狗日的!”
“打!“打!台上这群人发狂似地围了上来,拳头和脚乱飞。马延雄很快被打倒地地上
了。打倒后他们还在继续争先恐后挤上前去踢;挤不上去的急得在圈外乱喊乱跳,飞脚甚至
踢到同伙的屁股上。这时候,在旁边“陪斗”的高正祥,戏剧性地把他的纸帽子一把摘下,
发疯似地甩到了这伙乱踢乱叫的人堆里。他怒目圆睁,声如洪钟地大声吼道:“土匪!国民
党!王八羔子们!”他高大的身躯站在这伙人面前,破口大骂,威风凛凛,简直成了这个舞
台的主宰!正在脚踢拳打马延雄的这伙人,被高正祥甩过来的纸帽子和他炸雷一般的声音吓
了一大跳。他们一看这个“走资派”像吃了豹子胆,竟敢在这样的场合中如此嚣张,立刻放
脱已被打倒的马延雄,纷纷围过来打他了。这个高大的人很快就被踩在乱脚之下。尊敬的高
正祥同志!他是为了叫马延雄少挨点打,主动地引这伙人打自己的。现在,他高大的身躯倒
下了,鼻子口里流着血……“不准打人!”“不准打人!”“什么造反派!土匪!”
“把打人凶手拉下来!”
……人群骚动了,愤怒的吼声雷一般响彻了整个大礼堂!
台子上那一群暴徒,在这雷一般的吼声中,先后畏缩地收回了自己的拳头和脚片子。他
们眼睛惊恐地看着台下的“战友”们:天啊!这是怎么啦?
在这吼声,侯玉坤在台角的幕后边转圈圈。右手食指神质地弹着烟灰,连吐出来的烟也
不再重新吞进嘴里了,脸像死人一样难看。段国斌几乎是跑着冲到台前,大声嘶听:“造反
派战友们!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捣乱!‘孙大圣’的战士们请注意!
请注意!请立即将捣乱会场的阶级敌人押出去!”话音一落,台下前边的那些“孙大对”
们,立即向礼堂骚乱的地方奔赴而去了。
“不用你们赶!我们自己走!”
一个比段国斌更大的声音从礼堂中间的座位上吼了起来。声音如此之大,竟使奔跑着的
“孙大怪”们惊呆在走道上了。全礼堂的视线也都被这个大嗓门吸引了过去。
大家一看,原来是红总常委、“工交兵团”的造反派头头鲁常林。高大的鲁常林高高站
在椅子上,手里拿个小纸片,身体向四周转动着呼号:“声明!声明!工交兵团声明:鉴于
红总坏人掌了权,实行法西斯暴行,我工交兵团全体战士一致决定:从即日起,退出红色造
反总司令部!”
他说完,从奇子上跳下来,蒲扇大的手一挥,礼堂中间哗地站起一片人来,纷纷来来到
走道上,很快排成二路纵队,唱着“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首毛主席语录
歌,哗哗地走出了大礼堂。
“孙大圣”们立即在前面有节奏地反复喊:“滚,滚,滚,滚你妈的蛋……”并且也唱
起了语录歌:“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
气……”可是,这一处,那一处,又纷纷传来了“声明!声明!”的呼号,一队队的人前拥
后挤,唱着语录歌,纷纷退场了。一霎时,偌大的礼堂空出了三分之二的位子!
段国斌、侯玉坤站在台子上,茫然地望着这个土崩瓦解的局面,束手无策。正在这时,
从礼堂东门里跑进来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飞一样奔过走道,从台口扑上了舞
台,把一张油印的传单塞到段国斌的手里。
段国斌和侯玉坤赶紧展开“侦察员”送来的这这传单,头挨头着起来。看着看着,两张
死灰一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笑容……
十四
段国斌和侯玉坤看到了以下的文字:
告全县人民书十月二十六日夜,三反分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马
延雄潜逃回县城,向反革命组织黑总表态亮相,企图和
这群牛鬼蛇神成立伪革命委员会。
对于三反分子马延雄这一罪恶行径,我红指全体无
产价级革命派表示极大的愤慨!我们决心彻底摧毁“马
记”革委会,把三反分子马延雄押上历史的断头台。不
获全胜,决不收兵!近日,地区黑老总已经把大量武器弹药运到我县黑
总手里。为了保存革命实力,我英雄的红色造反总指挥
部,已于近日东渡黄河,转移到山西境内养精蓄税。一
旦力量壮大,我们一定挥师西渡,光复全县!
打倒三反分子马延雄!
红指必胜!黑总必败!红色造反总指挥部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七日于石门段国斌和侯玉
坤看完这张油印传单,像贫血的人输了一管子血,浑身立刻又有了劲。退出去多半礼裳人算
个屁!让“工交兵团”的叛徒们将来后悔吧!县革命委员会将不会给他们半个席位的。他俩
人一人拉着年轻探子的一条胳膊,把他拉到台后,叫他赶快详细说来。年轻探子很得意洋洋
地报告说。
“今日临天明,黑指的人发现马延雄不在了,顿时乱作一团。马延雄这张牌一失掉,又
加上咱们的武装强大,黑指好多人认为大势已去,纷纷跑出石门,到省城和外省投亲靠友去
了。老保头子高顺众叛亲离,好不容易才挽留下二十来个‘铁杆’,印这张传单,就跑到山
西去了。”
年轻探子最后手舞足蹈地欢呼:
“黑指完蛋了!”侯玉坤听完,嘴大张着喷出一口浓烟来,又狠狠一口吞了进去,两股
白烟箭一样从鼻子里射了出来。他瘦手在膝盖上一拍,叫道:“天助我也!”
段国斌早已扯大步走向前台,向礼堂里剩余下的“铁杆”们宣传了这个“特大喜讯!”
会场上又一次沸腾了。
“孙大圣”和台上的这一批人,本来已经有点灰,这下精神又大振起来!金国龙和几个
打手提来几桶水,泼在昏倒在地的马延雄和高正祥身上。醒过来的这两个人,差不多都只剩
了一口气。
高正祥身体结实一些,被金国龙扯着衣领口从地上拉了起来。马延雄呢?坐了几个月禁
闭,身上伤痕累累,二十多个小时没吃饭,又在雨夜里挣扎了几十里路,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了。那些野蛮的手不可怜他,照样抓住领口提他站起来。他被扯起来,摇晃几下又摔倒了。
金国龙龇牙咧嘴走过来,狠狠踢了他一脚,又一把把他提起来,毛楂楂的嘴一努,两个
“孙大圣”心领神会,过来一人架住他一条胳膊,强迫他站住。
段国斌这时从幕角里匆匆忙忙走出来,对金国龙说:
“国龙!你先主持继续批斗,我和玉坤到后面化妆室商量个事。”“你放心走你的!弟
兄们便宜不了他!”金国龙咧开毛楂楂的嘴巴,狞笑着向总司令保证。
段司令亲昵地在他肥囊囊的胸脯上拍了一巴掌,拧转屁股走了。过了一会儿,刚才送传
单的那个“探子”从台后跑到台前,大声喊:“周小全!周小全!请到后台化妆室来!总司
令和政委有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