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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报馆财务在他的一再央求下,终于同意每天给他五法郎。不过这钱仅够他当天的饭食开销,不可能拿来还那六十法郎。
此外,克洛蒂尔德这时又故态复萌,每次见面,总要让杜洛瓦于晚间带着她去巴黎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转上一圈,而且每次出游归来,杜洛瓦仍会在什么地方——一次是在鞋靴里,一次是在表盒里——发现一枚金币,他对于此事,现在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克洛蒂尔德的一些欲望,他目前既然没有能力满足,那么让她自己拿出钱来支付所需开销,使之得以遂愿,岂非顺理成章?
再说,他收到的这一枚枚金币,每次都记了帐的。有朝一日,定会如数奉还。
一天晚上,德·马莱尔夫人对他说:
“你相信吗?‘风流牧羊女娱乐场’我还一次也没去过。你愿今天带我去看看吗?”
杜洛瓦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担心会在那里撞见妓女拉歇尔。但他转而又想:
“怕什么,不管怎样,我还没有结婚。即使让她撞见,她还能不明白?因此不会同我说话的。况且我们当然坐的是包厢。”
他决定带德·马莱尔夫人前往,还有一层理由:作为报馆的记者,他可以不花一个子儿而入坐包厢,正可趁此机会装着请她一次,也算是还她一点情。
到达娱乐场门口,他让德·马莱尔夫人在车内等他,自己先去窗口取票,免得让她看见票是免费赠送的。拿到票后,他回到车旁接她,两人于是从向他们躬身致意的检票员身旁走了进去。
过道里挤满了人,既有东游西逛的男士,也有寻机觅客的姑娘。他们好不容易才穿过这熙熙攘接的人群,走进那小小的包厢。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坐满了观众的正厅前座同人来人往的走廊之间。
然而德·马莱尔夫人并没有专心致志地看戏,她所关注的是身后那些走来走去的妓女,不时转过身去看着她们,很想用手摸摸她们的肌肤,她们的胸衣,脸蛋和头发,看她们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她突然向杜洛瓦说道:
“有个长着棕色头发的胖女人总在看着我们,刚才像是要走过来同我们说话。你有没有注意到?”
杜洛瓦答道:
“没有。你一定弄错了。”
事实上,德·马莱尔夫人说的这个女人,他早已发现。此人就是拉歇尔,她此刻正带着愤怒的目光,嘴里骂骂咧咧,在他们身边徘徊不去。
杜洛瓦不但已看见她,而且刚才穿过人群时正同她擦肩而过。她当时压低嗓音向他说了声“你好”,并向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分明是:“我看出来了。”然而杜洛瓦因怕被德·马莱尔夫人识破行藏,对她的这份好意并未领情,只是昂着头,脸上露出傲慢的神色,毫无表示地走了过去。一见此情,已经妒火中烧的拉歇尔,随即跟了上来,再次和他擦肩而过,并提高嗓音,向他喊了一声:
“你好,乔治。”
不想杜洛瓦仍旧未予答理。拉歇尔于是把心一横,定要他认出她来,向她打声招呼不可。她三番五次来到包厢后边,打算待机而动。
见德·马莱尔夫人在看着她,她毅然走上去,以指尖碰了碰杜洛瓦的肩头,说道:
“你好,近来怎样?”
杜洛瓦依然头也不回,一点表示也没有。
她便又说道:
“怎么啦?这才过了几天,你竟装聋作哑起来了?”
杜洛瓦一脸的鄙视,仍是一句话没有,仿佛同这种女人哪怕只要说上一句话也会有损自己的身份。
拉歇尔忽然发出一阵狂笑,说道:
“你难道真的变成哑吧了?是不是这位夫人把你的舌头给咬掉了?”
杜洛瓦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说道:
“谁让你来这儿贫嘴恶舌啦?滚开,否则我可要叫人把你抓起来。”
拉歇尔怒目而视,胸脯气得一起一伏,随即破口大骂起来:
“啊,原来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去你的吧,你这白披了一张人皮的东西!你既然有脸同一个女人睡过觉,见到面至少总该打个招呼。总不能因为现在又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今天见到我便像是压根儿不认识似的。刚才同你相遇,你只要有一点稍稍的表示,我是不会让你难堪的。可你倒好,倒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咱们走着瞧,看老娘会怎么来伺候你!真是岂有此理,见到面连个招呼也不愿打……”
要不是德·马莱尔夫人此时忽然打开包厢的门,一下冲了出去,穿过人群,没命地向大门外跑去,她还会没完没了地骂下去。
杜洛瓦也冲出包厢,跟在德·马莱尔夫人后面追了过去。
拉歇尔见他们既已逃走,便带着几分得意,煞有介事地喊道:
“快抓住她,抓住她,她把我的情人拐走了!”
围观者发出一阵哄笑。出于取笑逗乐,有两个男子甚至一把抓住德·马莱尔夫人,一面想把她带走,一面吻她的脸蛋。疾步追上来的杜洛瓦,使出全身力气把她抢了过来。拉着她向外奔去。
到了娱乐场门外,德·马莱尔夫人见那里正停着一辆空的出租马车,便纵身钻了进去。杜洛瓦也跟着上了车。车夫这时问道:
“上哪儿,先生?”
杜洛瓦没好气地答道:
“随你的便。”
马车摇摇晃晃,慢腾腾地向前走着。精神上受到剧烈刺激的克洛蒂尔德,以手捂着脸,胸中憋着的一股气尚未透过来。杜洛瓦焦急地坐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听她终于哭出了声,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听我说,克洛,我亲爱的克洛,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错……这个女人……我是很久以前认识的……”
克洛蒂尔德此时的心境,正与一个沉溺于爱河,忽而发现被对方欺骗的女人相仿。她猛的放下捂着脸的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啊,你这个无赖……无赖……十足的无赖……我简直不敢相信……真是丢尽了人……啊,上帝……这是多么大的羞辱!……”
经过一通发泄,她的神志已逐渐清醒,不但要说的话多了起来,火气也越来越大了:
“你去找她,用的是我的钱,是不是?我的钱让你拿去……
却给了这个娼妇……啊,你这个混帐东西!……”
她停了片刻,似乎想找出更严厉的话语,但未找到,随后突然挺起身啐了一口,骂道:
“啊!……你这猪狗不如的下流坯……拿我的钱去同她睡觉……你这没有人性的东西……”。
更恶毒的话语,她是再也想不出来了,只得又重复了两遍:
“猪狗不如的下流坯……下流!……”
接着,她突然探身车外,抓住车夫的衣袖喊道:
“停车!”
随后,她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杜洛瓦也想跟着跳下,但她大喊一声:
“不许下来!”
喊声是那样响,过路行人立即围了上来。杜洛瓦怕把事情闹大,终于没有敢动。
德·马莱尔夫人从衣兜里拿出钱包,就着路灯在里面翻了翻,然后递给车夫两个半法郎,由于愤怒,声音是颤抖的:
“给……这是你的车钱……还是我来付了吧……请把这个混蛋送到巴蒂尼奥尔区的布尔索街。”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欢笑。一个男子跟着喊了一句:
“小妞儿,好样的!”
另一个站在车边的年轻好事者,把头伸进敞开的车窗,尖着嗓子向杜洛瓦喊道:
“晚安,小心肝儿!”
马车开始启动,车后传来一阵哄笑。
第六章
乔治·杜洛瓦第二天醒来,心里沉甸甸的。
他慢腾腾地穿好衣服,在窗前坐了下来,不觉陷入沉思。
他感到周身疼痛,仿佛头天挨了一顿棍棒。
想来想去,他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设法先弄点钱来还德·马莱尔夫人,于是到了弗雷斯蒂埃家。
弗雷斯蒂埃正坐在书房的壁炉前烤火,见他进来,劈面向他问道:
“今天为何起得这样早?”
“有点急事儿。我欠了一笔债,这关系到我的名声。”
“是吗?在赌场欠下的?”
杜洛瓦犹豫了一下,最后答道:
“是的。”
“数目大吗?”
“五百法郎!”
实际上,他只欠德·马莱尔夫人二百八十法郎。
弗雷斯蒂埃哪里相信?随即问道:
“是欠了谁的呀?”
杜洛瓦一时语塞,半晌回道:
“……一位名叫……德·卡勒维尔的先生。”
“是吗?他住在何处?”
“住在……住在……”
弗雷斯蒂埃哈哈大笑:
“住在一条名叫‘胡编乱造’的街上吧,是不是?亲爱的,不要蒙我,我认识这位先生。你既然辛苦一趟,二十法郎倒还可以借给你,多了没有,你看行吗?”
杜洛瓦只得收下他递过来的一枚金币。
随后,他挨家挨户,到所有熟人家求了一遍,到下午五点,总算借到八十法郎。
可是仍缺二百法郎。他一横心,决定还是把借来的钱姑且留下,一边喃喃自语道:
“算了,我犯不着为还这臭婊子的钱而如此焦急,反正以后有钱还她就是了。”
此后半个月,他省吃俭用,过着清心寡欲、很有规律的生活,坚定的决心始终未曾动摇。不想好景不长,很快便故态复萌,又对女人害起相思病来了。他觉得自己离了女人好似已有许多年,如今一见到女人就像在海上漂泊已久而重返陆地的水手一样,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这样,他在一天晚上,又到了“风流牧羊女娱乐场”,希望能在此见到拉歇尔。果然,他一进去,便瞥见了她。原因很简单,拉歇尔很少离开此地。
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