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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是小问题,前两天加班赶工,之后交工了,又被客户灌酒。”章远指指点滴,“这个也就是生理盐水,稀释我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吧。”
“顺便稀释你的胃液。”马德兴摇头,“吃点清淡的,慢慢调理调理吧,胃病就是靠养的。”
同事们说笑了一阵,起身告辞。
声音潮水一样退去。
向南的窗半开着,杨絮飞进来,轻飘飘忽上忽下。章远微阖双眼,窗框暗青的影,笔直一线,将金色的阳光缓缓推到床尾。
护士长踮着脚进来,用棉花棒按住吊瓶的针头,飞速拔出。
“噢,谢谢您。”章远接过棉签,“我自己来按着吧。”
“原来醒着呢。”护士长和蔼地笑。
“好久没有闭目养神这么长时间,所以刚才太投入了。”
“今天的访客不少啊,晚上还有人来陪护么?”
“没有。我想不会再吐血了。”章远笑,“前两天同事们瞎紧张,看着红红的就以为都是血,其实那天吐出来的,多数是饭后吃的西瓜。”
“你的朋友们关心你么!”护士长收好吊瓶,“对啦,刚才哪个是你女朋友?”
“您看,有人像么?”章远笑。
“不像。”护士长呵呵一笑,“没有没关系,小伙儿长得这么精神,等病好了,阿姨介绍女孩子给你认识。”
“谢啦,不过不用了。她……”章远略微迟疑,“她在美国。”
“出差?”
“留学。”
“啊,那要去多少年?”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章远惊觉,倏忽之间何洛出国已有八九个月,而自己和她正式分手,更是三年前的事情。此前夜以继日地工作,有片刻闲暇也用来补充睡眠,于是以为心中放下了关于她的念头。而这段时间,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适应了新的环境,结交了新的朋友,他一无所知。
“如果她知道你生病住院了,立马订机票飞回来了。”护士长笑,“是吧?”
“也许,上次我住院,压根没敢告诉她;但还是有人多嘴,结果她打电话回来,好顿埋怨我。”章远微笑。
“打国际长途啊?贵吧。”
“噢,那时候我们还在大学,她在北京我在外地。”章远说。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难得啊,到现在也很多年了。同学好,知根知底,彼此也都了解。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开饭了。”
三城里的月光(2)
护士长走后,周围寂静一片,无声的沉默缓缓包围上来。耳边,似乎还有她清澈的声音,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已经住院了,是不是?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埋怨的语气里掩不住关切,听在耳中只觉得甜蜜到极致,竟已微微发酸。
但,那已经过去多久?
流转的时光,照一脸沧桑。来不及遗忘,来不及细数,眉毛这样短,思念那么长。
加州阳光热烈,何洛沿着校园主路跑了半个多小时,觉得精神了许多。她连日来憋在图书馆里自修,翻烂参考书,抱怨自己本科时没有多选几门专业课。舒歌笑问:“那你当时都忙什么去了?”何洛一怔:“好吃懒做吧。”
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虽然不大,但在旱季里足可以让人精神振奋。沿路粉红嫩黄的夹竹桃开得这样的好,冯萧和一群中国学生在草坪踢球,大汗淋漓,远远地向着何洛招手。她轻快地应着,将运动外套在腰间打个结,小跑着来到球场边。
高高低低的原木座椅上还留着雨水的痕迹,深褐色渗在木纹里,透过木条的间隙,可以看见翠绿的草坪和一夜之间绽开的浅紫色野花。
早有球员的家属团在旁边助威,何洛找一个认识的女生,挨着她坐下。那女生怀孕四个多月,肚子略略隆起。中场休息,冯萧拎着矿泉水走过来,“怎么样?复查结果都出来了,没有问题吧。”
“没有。你怎么这就来踢球了?你胳膊好了么?前些日子才脱臼,要尽量避免冲撞呢。”
“没问题了,你看武林高手,都是一咬牙,自己把胳膊复位,然后接着打。”
准妈妈的先生也跑过来,笑道:“何洛,我家小文就交给你了,她现在可是行动不便。”
“有我在,球过来了我就踢开。”
“看不出,你也有女足的水平。”
“嘲笑我呢?”何洛笑,“大不了我飞扑上去,甘当人墙,总不会让你家小文姐被球砸到。”
“这还差不多。”
“这差多了。”冯萧说,“难道我们何洛就活该被砸么?”
小文笑:“哟,老公你看,护花使者出现了。这何洛,怎么都成了冯萧他的了?”
何洛尴尬。小文连忙拍拍老公:“你俩别在这儿站着喝水,刚刚跑那么猛,也不怕岔气。”
男生们说笑着走远。
“何洛,要抓紧哟。冯萧是大家公认的好男生,很热心,性格开朗,又很稳重。不是他不讨女生喜欢,实在是每天埋头苦学,没几个女生认识他。”小文点头,“不像我家那口子。我总说,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呀,不要每天上网找优惠券,找打折信息,家里攒了一堆电子垃圾,还想买,贪贱吃穷人。”话虽如此,她望着场上,右手满足地轻覆在微隆的小腹上,一脸幸福。
何洛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着天,偶尔无言,伸直双臂,搭在椅背上。是否自己的明天就是如此,幸福的准妈妈,坐在遥远的天空下。只是那时候,自己能笑得这样简单么?
这样的假设,怎能不恐惧?
风吹起,隐约嗅到熟悉的花香,怔忡之间,对从前爱的人有一丝丝想念。要在异乡微笑着生活,就要学会坚强,要把一切藏起。什么都不能表露,不能心碎,不能伤悲,不能失神。
博士生资格考试连续进行三天,何洛每一个脑细胞都被榨干,只想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但冯萧不许,他说:“只有早晨学校附近人少车少,最适合练车。”
何洛睡到半梦半醒,捧着电话嘀咕:“我这样的状态,很容易出事故的。不……去……!”
舒歌笑嘻嘻乜眼看她,走上来呵痒:“难得看你撒娇。”
“哪儿有?!”何洛捂住话筒瞪她,转念也觉得自己太孩子气,忙对冯萧说,“好好,等我15分钟。”
电话打来的时候,何洛正在练车,手忙脚乱,连声大喊:“冯萧,冯萧,快快,我的手机。”
“嚯,8610,首都来电。”冯萧呵呵一笑,按下接听,“你好……哦,她在开车,稍等。”
“谁?”何洛问。
“一个男生,说是你同学。”
何洛心一紧,手下没把住,车歪向路边的灌木丛。冯萧一把抓住方向盘:“你这技术,还号称是国内开过车的。”
“问问是谁吧。”何洛轻描淡写,“我现在空不出手来,告诉他,改天我打回去。”
“现在路上车多,何洛不能分神,您有什么事情就留言,我转告她;或者,改天让她给你打回去。”冯萧接完电话,转身看看何洛,“沈列。他说,听说你寄了口罩,提前谢谢你。”
“噢。”何洛将车停在路边,季风吹过旱季枯黄的蒿草,公路空荡荡的,一片灰黄。
“我拿到口罩了。”叶芝在电话里说,“但是沈列比较倒霉,他不过回家一趟,再返校就被隔离了;他刚进入隔离区,学校其他人就解禁了。哈,所以每天嚷着让我们去探监。”
何洛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芝听了也很开心:“你心情好了?魔鬼考试一结束,你又活蹦乱跳了?”
“是啊!”何洛点头,“我听说是沈列来的电话,一下觉得很轻松,虽然……”她不愿意说起章远,也不想听到朋友们哀悯的语气。
“虽然有点失落,对不对?”叶芝啧啧叹气,“过了这么久,你快点找个人填补心灵空白,就不会继续胡思乱想。”
三城里的月光(3)
何洛笑:“我很久不做毫无希望的白日梦了。”
“但愿你真的能解脱。”叶芝叹气,“没有走不出的昨天,关键看你想不想走出去。”
“想!”何洛对着电话认真地点头,“keepmovingforward。”
“别拽鸟语,知道我现在英文差。”叶芝咯咯地笑,“哦,对了,说到英文,沈列最近和一个英语系的女生走得很近,据说是话剧社认识的。你好歹关心一下,祝贺一下。否则人走茶凉,小伙子多心寒啊。”
“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洛辩驳,发现真的很久没有和沈列联系。放下电话,马上又打给他。
“就说你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迷惑了,都忘记了我们这些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沈列话音惊喜,依旧是当初调侃的语气,但微笑的声音从话筒彼端荡漾开来。
“听说,最近你结交了美女无数啊。”何洛笑他,“我不给你口罩,你也不联系我啊。”
沈列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嫁了老外拿了绿卡!”
“谁说的?”何洛笑,“和他们沟通有问题。我优先考虑中国男孩。”
“那……考虑考虑我?”沈列半开玩笑,“如果你不嫌远。”
“如果你身边的MM同意。”何洛故作严肃。
“别乱说,刚刚认识,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人家不够漂亮?”
“说来话长呢。而且,我……”沈列顿顿,“我常常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何必呢。”何洛深呼吸,淡淡地笑,“珍惜眼前人。”
所谓眼前人,是正在哼歌刷着碗的男生,他回头笑笑,说:“你炒菜,我刷锅,公平得很。”
何洛站在他身边侧头看看,“也不用那么用力,锅底都要蹭漏了。”
“来咱们这儿吃饭,就要出力。”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