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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人 作者:黄孝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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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松开衣襟,乳头塞入哇哇哭闹着的婴儿嘴里,起身,仰起脸,朝你摆摆手,与男人一前一后走了。那男人身上有浓重的酒味。 

  你发了一会愣,不晓去干什么为好。过天桥,前行约百米是一条很老的小巷,仅米余宽,从木板门房里漏出的白炽灯光劈哩叭啦打在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溅起一片昏黄。这儿应该是城市的贫民窟,瘪着嘴,沉默地打量着你。房上生有枯草,到处都有几个大大的石灰刷成的“拆”字。一个黑黝黝的汉子捧着饭碗蹲在月牙般的门槛上大口吞咽着已经冰凉的晚饭。身后有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上满是雪花点,人影模模糊糊。一个烟熏火燎只剩下半边脸儿的门神在他身后独目圆睁。 

  你穿过小巷,眼前蓦然一空,就这么刹那间城市已在身后,灯光寥落,视野所及处的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像有几头极为凶猛的兽正耸起脊背箕踞在夜色中。蓦然间,你想起少年时自己按乐府曲调填的一首词,心念一动,咳嗽几声,放声歌唱:吾志出青冥,狂歌上九嶷。黑岩突兀立,天高自悲啼。百川颜色齐,风云相对泣。何日拍案起,堪当雷电激。跨骥鸣飞镝,长弓挽神力。昆仑峰巅兮,圆月已危岌。我愿三十死,但为人间祈。擂鼓敲响鼙,黯然英雄气。悔未生乱世,空负好身体。偶露峥嵘意,尽在文章里。闲来不足提,静默无声息。楚山鸟语悒,空谷回音稀。枝疏暗香袭,影清拂君衣。良辰勿叹惜,醉眼苍穹低。你的声音暗哑无力,断断续续,像一群无精打采在寒风中颤抖抖的麻雀。你已不再年轻。血液中的热量现已沉淀,除了给身体带来种种不适,已无任何益处。原来那个在酒酣时思前想后慷慨而歌的“我”应该是死掉了。这种“死”与生无关,它是血腥的,是玻璃瓶的碎碴子,是扔在屋后的鱼的内脏。它并非传说中能将一切暮气沉沉的洗涤干净的清洁剂,反而有股子腐烂味。你皱起眉。一个学生模样年轻人踩着车辘轱从小巷那头来过,瞥了你一眼,随口抛下“有病”两个字。你忍不住笑了,自己确实搞笑。 

  9 

  流星从天边一颗颗划过,漆黑的夜穹美得一塌糊涂。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变得天上的星星?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洋丁。你在夜里独自逛着。城市的深夜只有在马路边和衣而睡的乞丐、疯子,对了,还有你自己。你朝远方的光亮处慢慢走去,想去喝一杯酒。在城市里,就是这点好,不管何时,总能找到某个地方买来一瓶酒。 

  你慢慢走着,每个人每幢房子甚至于这街道上的每一处,都是一个个梦。在梦中行走,自己却也是个梦,这有些滑稽。拐弯处,一盏孤伶伶的灯光正默默地眨着眼睛。你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店面不大,一个男子正趴在柜台上。他睡着了吗?你敲了敲柜台玻璃,男人仰起头,枯瘦面容,两眼混浊,眉间似有无数疙瘩,嘴角往下耷拉着,像在嘲讽什么,又似正苦闷至极,形容猥陋,仿佛谁都欠了他三百两银子。这种尊容能招徕生意?你脸上浮起笑容,“老板,给我拿瓶酒。” 

  男人打了个哈欠,“要什么牌子的?”白酒太烈,啤酒太淡,葡萄酒太甜,它们都是酒,滋味却截然不同,有的一小杯就可令人晕眩然后开始装疯卖傻;有的喝完一大瓶,还是清醒得很,只能满嘴苦涩。你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慢慢扫过。你看见一瓶包装古朴的酒,伸手指了指,“就拿那瓶吧。”男人把酒拿下,递过来,“十八块”。这是瓶虎鞭壮阳酒,你这才看清瓶子上那几个黑字,不觉好笑,一只老虎只有一条虎鞭,这世上会有多少只老虎?前些日子你在份旧报纸上看过一份过时的报道。说一个记者乔装打扮潜入正被广告炒得沸沸扬扬某牌子鳖精的加工厂房,结果发现,整个工厂只有清水缸里趴着的几只巴掌大的王八,缸两头装有龙头,这边进水,那边出水,流出的水再添上点糖精香料就是鳖精。想来,这虎鞭酒的生产工艺,也大抵如是。你掏出十八块钱递过去,你并不奢望酒里真会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虎鞭。十八块钱,又能买个啥?若能买来这酒名中的某种暗示,也是不错。 

  拧开酒瓶盖儿,店门口有把椅子,你坐下来。夜色还是在漫无目的地飘来荡去,活像一群找不到家的孩子。你仰起脖,咕咚声灌下一大口,剧烈地咳嗽,酒里有种浓重的药味,好闻,并不好喝,涩,舌头发麻,有点像泪水。你没尝过女人的泪,但也曾把某个时刻从自己脸上莫名其妙滚下的泪水用指尖拈起粒放入嘴里,你记得这种滋味。瓶子很重,沉甸甸,你翕动鼻翼,微闭上眼,仔细回味。你还是分辩不出酒里到底放了什么,便侧过头,对着光,仔细地看。瓶子上这几个黑体字写得很漂亮,不是印刷体,似某名家手笔。也许名人更需要壮阳,其实说起来谁不需要呢?软的想硬,硬的想更硬,更硬的想最好是一根铁。人心是不会知足的,所以才会有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你舔着自己的嘴唇,头晕乎乎,这酒毋论是否会壮阳,劲倒是挺大。 

  这是个阳痿了的社会,你嘟囔着,理理自己的头发。她现在一定是与几个男人在牌桌上兴高采烈吧。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可能真的比这世上所有的人声、音乐声、天籁声加起来都好听些。恍惚中,你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然后是一个沙哑似乎正在不断咽着口水的声音,“老板,要小姐吗?” 

  你有些疑惑,扭过头,是卖酒的那个男人,竟搬了把椅子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的脸好像在慢慢摇晃,不过感觉已没有刚才那样丑陋不堪。你礼貌地对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又灌下口酒,这下喝急了,酒呛入鼻子里,像有人在鼻子上重击了一拳。你的手一松,瓶子掉在地上,拍地一声,碎了。那些可以让人晕乎乎的液体泛起一堆白色泡沫。你呆呆望着,是的,它们只不过是些泡沫,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碎了也就碎了,碎了也好,日子本来就是碎的。 

  “老板,要小姐吗?很好的,不贵,给你打八折?”还是那个男人锲而不舍的声音。苍蝇不叮无缝蛋,自己看起来是否像个嫖客?说来也好笑,近三十岁的人哪,只有过她一个女人。不是说没机会,不是说不想别的女人,很多个夜里,独自卧在床上,你真的很想有个女人能抱着你,能让你暖和些。会有这样的女人吗?你没有去找过小姐,虽然并不觉得做小姐有什么可耻。有人说,权财悦人,美色悦人,文章悦人,三者并无高下之分,你也觉得是,再怎么说,做小姐还是要付出劳动,用某位哲学教授的话来说,她是这世上惟一靠自己挣钱的人。她靠不是商品的商品挣钱,出售服务,这种服务建立在属于她的资源上。而其他人靠的却是土地、矿藏、老板、合作伙伴、关系网挣钱,毋论他们所从事的是第一产业、第二产业还是第三产业,他们出售的农产品、石油、服务等等资源并不是真正属于他们。而这总比那些不劳而获还要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好点吧。 

  你想自己之所以没去找小姐,只是觉得那些女人并不会给你暖和,还有,你隐隐约约也有点怕,谁敢保证小姐没有性病?性病打一针犹可没事,艾滋病呢?你不喜欢戴套子,或者它是安全的,但也是乏然无味的。做爱是与女人做,不是与套子做。几年前,你与她试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肯用了。你喜欢真正地躺在那湿润的地方。你也想找情人,但问题是能被你看上眼的女人,人家又会看上你吗?说实话,你也常纳闷,她当初看上自己哪里,为何就肯嫁给你?这应该是一个误会。你没有去问她,她也没对你说。你想也许是她晕了头,也许因为原来的那个自己还讨女人喜欢,人是会变的,自己就变得越来越不讨女人喜欢。你有些怅然,看上的找不来;看不上的,找来又有什么意思?还是不会暖和。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你并没有醉,只是被夜风吹得有点儿头晕。你伸出手,扶着椅背,听见自己嗓子里冒出个声音,“在哪?”你吓了一跳,是自己说的吗? 

  男人忙伸手向店里一指,“就在里头,安全的很。”你迈步刚想往前走去,男人拦住了你,“老板,先付钱吧。”你笑起来,“没看货色就付钱?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吧?敢情,你是才入行?”既然别人以为自己是个嫖客,那不妨就多一些敬业精神。你不喜欢找小姐,门道倒听了不少。男子脸上有些犹豫,这让他的丑脸又好看了些,“好吧,我与你一起进去。”一个女人仿佛刚从睡梦中被人推醒,茫然地坐在床上。里面很小,就几个平方米大,堆满各种纸箱,你皱起眉,这里怕是想伸个懒腰也会撞痛头。女人并不漂亮,也没有化妆,灯光下,脸有些柔和,看见有人进来,便忙不迭,边用手梳理略有点凌乱的头发,边打量着你。男人又伸出手,小心翼翼问道,“老板,满意吗?”你没有回答,扶着墙,在包装箱上坐下,你很倦,也不想说话。男人的声音大了些,“老板,行情你知道的,我也不多喊,八十块,一口价。” 

  你想笑,男人的目光勾子般紧盯着你的上衣口袋,仿佛里面有金山银山,男人没有乱喊价,这种街边的女人是这个价。你掏出伍拾元,递过去,“行情是伍拾元,就这么多,你要就要,不要就拉倒。”你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觉自己正一点点从身体里飘起,这个正坐在纸箱上说话掏钱的人好像并不是自己。刚喝下的酒真有点儿奇怪。男人有些犹豫,望了眼女人,女人微微地点了下头,男人脸上又堆起笑容,“先生,她刚出来做,你看能不能再多给点?保证让你舒舒服服,不舒服就退钱,行不?”你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敢情这是在菜市场买菜?你有些不耐烦,又摸出伍拾,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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