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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遗梦 作者:朱水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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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老驴就拉不动了,全家人都跟在驴的后面推碾子,我也时常挤在大人跟前推碾子。陶泥加工好,父亲就制作砂锅、砂罐、砂碗等毛坯,有时婶婶也帮着干一些,我和小姑在他们旁边干一些团泥,转轮子的下手活。毛坯制作到快有一炉的时候,又临时雇了个帮手点火烧窑,那个窑炉是一个长方体,特别大。从点火到砂活出炉,需要不停的鼓风。那风匣也特别大,大得像口棺材,但比棺材要高出一倍,不是壮劳力拉几下就拉不动了,婶婶也要间断的拉几次风匣。替换那个帮手吃饭休息。开炉是我和小姑最高兴的时候,揭开炉盖,火光冲天,照得整个院子通红,盖瓦上可以烧土豆片。听说要开炉了我和小姑赶紧到厨房切土豆片,把土豆片一一排在盖瓦上,不一会就烤熟了,黄皱皱的,又好看又好吃,有时大人们也要我们烧的土豆片吃。
  砂活是比较顺利的做起来,换了些粮食,也卖了些钱,此时婶婶生了个男孩,增加了父亲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于是又张罗起了做铁活的事,那时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做过铁活了,再加上急于求成,坩埚还没有完全干透就装铁下炉了,烧了一天,把炉打开后坩埚几乎全都破了,生铁水流在了炉内。父亲捶胸跺脚:“这下全完了。”还是奶奶有经验,对父亲说:“还不赶紧把铁水往下引,跺脚有什么用,到炉温降下来,结成一块铁疙瘩,你砸都砸不开,那时你哭都来不及。”听了这话,婶婶急忙拿起铁棍,在炉台上凿了一个槽,用铁棍把铁水引着往下流,这样才减少了一些损失。
  第一炉铁活烧砸了,父亲几天来愁眉不展,鸦片烟棒一个接一个地抽,姑奶奶听到了这件事,来把父亲狠狠的教训一顿:“活烧砸了,难道人也烧砸了!过去老掌柜的小掌柜的指挥人家干,凭人家的劳动来养活你们,现在自己亲手干了,吃了苦就受不了啦!你以为炉院的活是那么好干的,砸了就砸了无非是损失了些碳火,沙子、坩埚,生铁还在么!模型、坩埚还可以再做么!一个大男人,连这么点挫折都经不住。鸦片烟是你的命,成天家抽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已经是两个娃娃的爹了,你再不干,你娘、你的两个娃娃,你的两个妹妹这一大家靠谁来养活,侄儿子,世事难着呢!还是要挺起腰杆来,不然你把谁也对不起。”
  奶奶和婶婶也对父亲说了许多期盼和鼓励的话,父亲重新振作了起来,开始准备第二次烧炼炉。
  第二炉铁活早上点火不久突然刮起了老毛黄风。按现在的说法是沙尘暴,那风刮得天昏地暗,幸好炭火还没有烧起来就把鼓风停了,那风刮了整整一天,等风停后在鼓风时,底火早就灭了,又赶紧把炉子剥开,重新换了柴和煤炭。奶奶领着我,迈着小脚到七星庙里烧香,求财神们保佑。等我们烧香回来后,大家已经很累了,于是决定先吃饭休息,到午夜前点火,天亮后开炉。天亮后炉子是烧得差不多了,却又下起了小雨,为了避免模型被雨淋,就想抓紧开炉,此时才发现模型的许多铸眼刮进了沙土,这些沙土若不清除掉,就会严重地影响铸件的质量,甚至会出废品。于是又把刚刚打开的炉口堵上继续鼓风,全家人都忙着清除铸眼的沙土,有些小的铸眼用嘴吸才能把沙土吸出来。沙土清除完后再开炉浇铸,等铸件冷却后,打碎模型一看,大部分铸件都有夹沙,后来只有少部分卖了出去,大部分都成了废铁。
  两次铁活做下来,父亲已是身心交瘁,精疲力竭了。紧接着婶婶生的那个快满周岁的弟弟突然发起高烧,三天后就死了。弟弟死的那天婶婶特别悲伤,早晨,送尸婆用锅底灰把弟弟的脸抹黑,用谷草包好往外抱时婶婶哭得死去活来,发疯似的拉住不让抱走,父亲不知所措的蹲在地上,奶奶和大姑哭着拉住婶婶,那送尸婆一下子把婶婶的手甩开,头也没回径直的把弟弟抱走了。下午婶婶发疯似的出了门,奶奶叫大姑、小姑和我紧跟在她的后面,婶婶哭着:“唉—唉—唉—!我可怜的儿呀!你走的太快了!你怎么就那么命薄呀!”那哭声特别的悲伤,凄惨,边哭边向上河滩走去。到了上河滩,那抱谷草已是一片狼籍,弟弟的尸体不见了,地上是斑斑血迹,婶婶爬在那些谷草上,撕肝裂肺的哭了一场,她发现我们三人在她身边,慢慢地停住了哭声,站起来说:“走吧!我再也不哭了,我知道他是一个讨债鬼,奶奶生了十六个娃娃,死了十三个,奶奶把眼泪都哭干了,也没有用,他们都是来朱家讨债的鬼。”
  两次铁活烧砸了,弟弟又死了,父亲在精神上受到了打击,不久在背上长出了一个肿块,那时医疗条件非常落后,中医给他按背疮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四肢无力,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在父亲病重期间,一九四八年农历正月二十五日婶婶又生了一个女孩,取名金香,家里又添了一口人。
  父亲病倒后,炉院的生意就停了,家里有出无进,坐吃山空,就把爷爷在世时买下的一块地皮卖给了姓王的一家,此人曾是爷爷的伙计,外号叫王砂锅,写了个契约,只付了一半钱,后来又典当了些能值钱的物品给父亲治病,维持全家七口人的生活,还要供父亲和奶奶抽鸦片烟。有时没钱买鸦片烟,就在院邻黑万兴家赊着抽,黑万兴也是有求必应,仅量供给。
  黑万兴原本姓朱,在马廷镶盘距武威时被抓了状丁,因回民忌讳朱姓,便改姓为黑在马廷镶的部队混迹。后来马廷镶兵败、逼迫进入了甘南地区,在逃亡四川的路上,他思念家乡,乘溃军混乱之机又逃回武威,流落到了新关。那时他光棍一条,新关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黑光锭”。他来到新关就开始贩卖鸦片烟,在这“十户九暗”的地方发了起来。成为新关数得上的富户人家。到不或之年娶了一个白家的寡妇,那寡妇把白家的一男两女带了过来,黑万兴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给兄妹三人改姓为黑,儿子叫黑玉龙,大女儿叫黑玉玲,二女儿叫黑玉双,两个女儿和她们的本姓一样,长得白净水灵,俊俏大方,还进过学堂,会识字读书,她们和我大姑都年龄相仿,平日里以姐妹相称,我也称呼她们姑姑。美中不足的是这儿子黑玉龙放荡不羁,不思规顺,三天两头不回家,还经常把家里的东西往外偷。
  白寡妇平日里打扮得妩媚妖艳,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黑万兴如获至宝,给他取名黑玉虎,间隔一年又生了个女儿,黑万兴也是喜上眉稍,给她取名黑玉琪。后来,黑万兴雇了两个佣人,一个是打更放哨的范爷,一个是做饭的尤妈,尤妈把她的小儿子海娃也带在身边,海娃比我大一岁,叔祖的三儿子是属蛇的,比我小一岁乳名长娃,院子就有了海娃、源娃、长娃、虎娃四个年龄相仿的娃,还有玉琪,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
  范爷年轻时以挖井掘墓为生,五十多岁了还是鳏夫一人,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在我懂事的那些年,武威禁烟的风声越来越紧,黑万兴把他雇来打更守门,防止生人进入,发生意外。他独居在二门外的泥草房里,房里空当当的,什么摆设也没有,光溜溜的土炕上铺着半张破席,墙根放着一块污迹满面的大青砖,据说是他挖墓时得的“宝贝”把它当枕头用了二十多年,身上穿的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破皮袄,是给人家打井时顶的工钱,也穿了二十多年,白天是他的外套,晚上是他的盖被。
  在那间泥草房里,我们四个娃和玉琪经常打闹嬉戏,玩一些古而怪样的游戏,范爷不但不说我们,还乐滋滋的,有时给我们讲一些老虎下山、猴子爬杆之类的故事,谁不听话就揪谁的牛牛。我们常把玉琪抬起来,玩新娘子坐花轿,海娃和长娃把四只手交叉搭起来,让玉琪坐上,玉琪把她妈的花头巾顶在头上,我和虎娃学着吹吹打打的样子,一前一后拥着玉琪在泥草房里转圈圈。黑玉双也常来泥草房里耍逗,有时还给我一些大豆,糖块吃。
  父亲躺在床上干脆不能动了,吃什么药也不顶用了,后来才知道他得的是癌症,已经扩散了,疼痛难忍,每日里大量吸嗜鸦片烟止痛。此时的黑万兴再也不是那么“大方”了,开出了一张欠债清单,催着还钱。奶奶说:“你侄子病成这样,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那有这么多钱还你,能不能等他好些了想办法还你就是了。”黑万兴说:“账欠的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我借给别人的钱都是驴打滚的利,你们欠了这么多钱,没有计息就够照顾的了。”接着他又似开玩笑的说:“没有钱还有房子么!你那狗娃也大了,也能值几个钱。”黑万兴的最后一句话,使奶奶心里顿时寒颤起来,二话没说,流着泪回家了。
  婶婶听了黑万兴的这些话对奶奶说:“抽鸦片的人肠子是黑的,卖鸦片烟的人心是黑的。他那玉龙已经二十好几了,不学好,和贼娃子们混在一起,四处偷人,偷盗都出名了,至今人家的姑娘都不敢跟他的贼儿子,十有八九他是谋上狗娃了,这事万万不能,还是把房子顶出去。”婆媳商量定用房子顶债,请了两个中间人,把三间出廊房子顶了鸦片烟的债务。
  父亲病危的时候,奶奶又到庙里算了一卦,道人问了父亲和我的生辰八字,掐着指头算了一阵说“按你孙子的八字,他有克父克母之嫌,唯一的办法是父子避开,你儿子就会好起来。”奶奶是个道教徒,信神信鬼,动不动就烧香求神,常对人说,我脚底板子硬,刚生下来一脚就把娘们子登死了,这回她更是相信道人的话,父亲病成这个样子,他多少对我有些怨恨,但我是朱家的独苗,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只好把我送到徐家姑奶奶家回避起来。
  徐家姑奶奶住在徐家南泥湾,这里水位高,中坝乡汪泉沟的农民曾在这里开挖了几条泉沟,引水到家门口灌溉,又名叫汪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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