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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时你被那个人告知自己在上海,而不是在温州么?”苏格皱着眉头,笔刷刷地在本子上游动着。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在她对面仿佛有些恐惧和不安的陈娣。她的手绞着衣角,把自己当成了台洗衣机。她的奇遇很有趣,我承认,有些地方非常有趣。比如说——
“你说你闻到了什么?”我忽然问。
“我也讲不清楚啊……当时我迷糊了,好像有甜味,现在想想,也弄不清楚……” 她转头看我,微皱着眉头。样子挺可爱的,像只没有胡须的猫咪。“你干吗问这个?”
“继续讲吧。”我没搭理她,这语气一定让她很不舒服。
接下来的事情可真是更加的奇妙了。她说,仿佛又过了很长时间,她再一次醒过来。
又是夜晚,虽然没有了冷雨。又是和上次一样的感觉,她的眼皮无法睁开来,而身下的地是冰冷的,把她的身体和思维冻得动弹不得。她梦游似的站起来。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人存在的痕迹;只有头顶上偶尔传来淡淡的汽车声。汽车声?我这又是在哪里?她捧着脑袋,狠狠地敲打着冰冻的思维,想把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挖掘出来。而正当她努力这样做的时候,一束手电筒光刺穿了她脚下的黑暗。她转身,模糊的视野里,又是一个穿制服的身影。
“大冷天的,别待在这里。”这声音,这声音?似曾相识么?没等她再次试图挖掘记忆,那个人影便拽起她要走。她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嘴唇张开了,却不知在喃喃什么。而制服好像在回答她:“这里是郑州。”而她觉得自己已成了木偶,迟钝,任人摆布;因此没等她知道要为这回答惊异,她又一次被睡意击中。
然后,她就以这样的方式周游了整个中国。从温州到上海,郑州,兰州,南京,武汉,杭州,最后,又回到了上海。后来她知道,她一共消失了三天,三个夜晚。
“这有什么希奇的?”我插嘴道,“坐飞机完全搞得定。”
“用你的大脑。”苏格说话也不客气,很有想和我一争高低的味道,“飞机上会允许昏睡不醒的人轻易上去啊?”我耸耸肩:“很好,那先这样决定了。然后呢,是什么让你觉得是外星人在带你,呃,飞行,就像架隐身战斗机一样?我不觉得我们的雷达有这么迟钝。”
“我还没讲完呢。”她终于耐不住,横了我一眼。眼色刚飞出就觉得似乎不妥,硬生生地又收了回去。我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声带急刹车的嘎吱声;看来我对怎么把人激得不耐烦很是在行。我不再做声,双手交叉顶在下巴上,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然后,然后才是最奇怪的部分——”
她的眼睛似乎已不适应光线,因为经历了太多黑暗。有一阵子她甚至不能够睁开眼睛,隔着眼皮,她迟钝的意识都能感受到刺进来的光。汽车,又是汽车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想,在农村可没这么多汽车,也没有这么吵;汽车,汽车像一个个的咳嗽病人,边爬行变喷出变质的味道。她的脑海里仿佛浮现一股童年的气味,清新的河流气味,甜味的雨……雨?意识仿佛被锤子猛然敲击,冰冻的外壳碎裂飞散。她睁开眼睛,自己难道不是在雨里吗?哦,不是。一个气味不好的城市,街道陌生,人群陌生,口音仿佛熟悉,仔细听却陌生。没有雨,赤裸裸的阳光白花花的,像块没搅拌好的奶油……
我在哪里?
她支起上身。完全陌生。她用力回忆着白茫茫的过去,简直可以听到自己脑海里血液流动的汩汩声。
雨,陌生的雨……制服……陌生的人……手电筒……所有突然袭击而至的睡意。
还有,还有那些……地名。渐渐清晰显影。上海……郑州……兰州吧……再是南京……武汉……然后是……
她猛地一激,跳了起来。
笑脸,或者说,一张脸,有若隐若现的微笑在嘴角。制服,大沿帽,她呆在那里。意识和记忆忽然像刀刻一样,暧昧却如此清晰。她只知道瞪眼看着这个长相十分普通的男人。普通得放在人群里,不能让人辨认。
欢迎来到杭州。他开口了,这声音似曾相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带着你从温州飞到了上海,然后就像你记得和了解的一样,我带着你飞到了许多地方。不,不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相信人会飞是吧。但事实上告诉你,事情跟你想象的差不多,我不是人。
她猛然想起雇主家桌子上那本《UFO探索》杂志。难道……不,怎么可能呢。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清晰了,尽管记忆还淡淡地飘忽在云雾里。他是……外星人?可是,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疑问还是缠绕着她,但,似乎飞行事件对她来说已有了完美的解释。那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一丝微笑顺着漂亮的弧线划过嘴角。平心而论,他不是什么美男子,但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神秘的味道。像一道还没有掀开盖子的菜,充满不确定的无限可能……是幻觉吗?她觉得又有点飘飘然了,像只不确定的气球。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去电影院看一场呢?你们是叫电影院是吧?男人,不,也许是外星人,快活地问。
——“所以你就跟着他看电影去了?”苏格轻轻地皱着眉头,自从陈娣讲到外星人起,她就没离开过这表情。
“是啊,我记得电影是《哈利波特4》,英文的,我听不懂,外星人倒是很有兴趣似的。”陈娣似乎已毫不怀疑他的身份。
“别这么快下定论。”苏格用笔尖敲着早已不再冒热气的咖啡杯,回头向我一笑(这使我有些受宠若惊),“现代人的通病,有点自大的怀疑论。”
“我觉得你可以再说得简洁些:自大的科学病。”我瞥了眼窗外,用手指敲一敲太阳穴。
“谢谢你总是扯开话题。”她又不看我了,不知是哭笑不得呢还是恼怒,“后来?”她转向一旁对我们的对话迷惑不已的陈娣。她似乎对自己重新变成焦点和倾诉者松了口气;人都是这样,对未知的东西有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电影才刚开始几分钟,我又觉得想睡觉,就真的睡过去了。等我醒来,我已经在一个不知道的房间里了。后来问过来的人,告诉我说是上海五十六收容所……我问我谁送我来的,他说没谁,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看见门前躺地上的我……”
沉默。只有笔叩击的节奏。
“其实……”陈忽然开口,带一点惶惑,“我也不敢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但是事情看起来却那么肯定。太真了。”她停了一下,“可是从头到尾,我好像一直没什么印象。我记得的都是一块块的,乱七八糟。其实,对于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除了相信那个外星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趣,真是有趣啊。”苏格喃喃着。
“你该向她道谢的。”我说。
这句话好像把她从沉思里拉醒了。众所周知思考时被打断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把不爽转移一下,很自然的,苏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放下了腿。照旧力度不够,我遗憾地想。如果她练成了凌厉到能杀人的眼神,对于一个记者真是件漂亮豪华的武器。
“我们走吧。”苏格忽然站起来。
“去哪里?”陈娣有点懵懵的。
“去你雇主家,要从源头开始。”要行动什么的时候,她的话就跟命令语句似的,单刀直入,容不得拒绝,“小陈带路。还有,”她转过头,向我,眼里闪过一丝不太相称的狡猾如狐狸的笑,“你付帐。”
5,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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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沈兮不是漂亮的女人。一点也不算。最多只是鹅卵石堆里一颗最小最黑的石子。不能让丑人嫉妒,也不会让漂亮女人嘲笑。看着她,就仿佛觉得自己正处在最普通、也最平淡的生活之流里,不会有什么改变,如同那张缺乏表情的脸,木板一样僵硬的瞳人。这就是我们每个人每天早上照镜子能够照到的自己的模样,时而膨胀时而畏缩,最终像一条风干的海带。沈兮只不过三十出头,却已像四十。同在税务局工作的她恐怕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刻板,像块巍然不动的钢板,一点点把人消磨殆尽。唯一留下的只是那个名字,唯一没有被生活腌过、风干过的东西,读起来像《诗经》的四言。我不喜欢肉麻,但说实在的,我也喜欢这个名字。仿佛是隧道中唯一有希望的一点东西。
名字的主人面带疲惫,连待客之道也省略了,甚至懒得走到饮水机旁为我们倒水。一缕头发滑到她唇边,在那低头的一瞬间她整张脸像空皮一样松弛下来,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有一点微带喜悦的紧张吗?——从脸上的每寸沟壑里径直倾倒下来。而等她抬起头,又是一个神态疲劳,脸有皱纹,表情木然的女人了。
“这几天我都不在。我到朋友家去住了几天,然后走之前去家政公司,”她向陈娣抬了抬下巴,“找了一个临时工,帮我照看几天房子。我喜欢干净,不能容忍房子三天没人打扫。”没想到这女人还有小小的洁癖;我最不明白的就是洁癖了,说到底,我们的身体、我们周围的环境,都是细菌、病毒、微生物和真菌们的集中营罢了,洁癖怎么看怎么像自慰,好像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还要发狠。嘿,这么多人都喜欢徒劳,然后从徒劳里寻找虚妄的希望。
“是这样的……”陈娣细声细气,好像被人用紧张的夹子夹住了气息,“她走之前把我领进来,把一张写着应该做什么的纸条留给我,让我这三天就照着做……”她还没说完话,沈兮轻蔑地扬起了眉毛,声音从漫不经心变硬了:“对啊,我叫你这三天照看房子。我一不小心早了一天回来,你倒跑哪里去了?还想要工资么?”陈娣的脸一红一白像没搅拌好的草莓酸奶,急急张嘴却被一直沉默的苏格阻止。“我告诉你。”苏格说。
“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