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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制 作者:王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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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又到哪儿寻欢作乐去了?”老婆在他耳边叫嚷。他迷糊睁开眼,窗外天已大亮,他支起身子,头发蒙,朦胧地望着她,说:“你再让我睡会儿。”他依然躺下,侧过身,脊背冲外,又想睡去。
  老婆一把拽走他身上的毛巾被,说:“你睡个屁!出去玩,你劲大得很,野到深更半夜才回来,现在装死猪。”他躺在沙发上没动,双手抱在胸前,眼闭着。老婆过来拉他胳膊,说,“起来不起来,你个懒鬼。”
  这时,儿子走过来,叫着:“老爸,该起来了。”杨启明看着儿子秀气的脸,向他招招手,说:“乖儿子,你过来,爸爸有话给你说。”
四十三
  儿子挨在老婆身边,怯生生望着他,说:“我不过去,老爸懒。”杨启明起身走过去,摸摸儿子的头,儿子跑回自己房间了。
  儿子十四岁,长得瘦小,上中学还像个小学生,嗓音细细的,像女孩子,儿子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结婚多年,李娜莎肚子长圆了,孩子一直没怀上。街坊邻居议论,说不是骡子球,就是肥母鸡不下蛋。
  话传进杨启明耳朵,气得他几天没睡着觉,一定要争争这口气。俩人到医院检查,原因在女方,激素水平低。为要孩子,杨启明滴酒不沾,天天做运动,李娜莎没少吃药,天天回家抱个公仔娃娃,说能把孩子引出来。一次李娜莎没来例假,以为怀了孕,兴冲冲到医院查尿,妊娠反应呈阴性,又空欢喜一场。后来,她父亲介绍专程去东北找老中医,李娜莎连吃几十副中药,才有了宝贝儿子。
  她怀孕时,杨启明跟老妈子般勤快,上街买营养品,小孩衣服、尿片,置办齐了,天天放音乐,进行胎教。李娜莎静卧在床,耍嘴皮功夫,一会儿喝牛奶,一会儿吃酸石榴、红苹果,要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晚上散步,杨启明扶着她,她叉起腰,挪着步,走得比老牛还慢,把杨启明折腾得晕头转向,夜里上床,骨头像散了架。
  中年得子,全家人跟过年似的,高兴得没法说。杨启明回家就抱儿子,宝贝,宝贝挂在嘴边,人再累,一见儿子,疲惫就飞天外去了。然而孩子智商一般,学习平平。上中学后,还看柯南、火隐忍者等小画书,中国和世界名著,他一本也不读。
  为了儿子的学业,杨启明专门送他到贵族学校寄读,周末回家。儿子惟一特长是玩游戏,玩一天也不累,无论三国演义、坦克大战、星际争霸,玩穿不算,速度还快。杨启明最讨厌坦克大战,打到最后,坦克跑起来跟老鼠一样,哧溜哧溜的。儿子玩游戏水平高,杨启明想陪他玩,儿子满脸瞧不起地说:“去去去,你太笨了。”
  后来,他担心儿子学习,游戏机不让儿子碰,儿子悄悄跑到网吧,玩起传奇、魔兽世界来,他怕儿子迷恋游戏,教训儿子一顿,钱也卡住。由于跟儿子相处时间太少,父子之间显得陌生,杨启明除叮嘱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外,没多余的话。
  杨启明洗漱完,坐在餐桌边,喝杯牛奶咖啡,儿子在旁边喝牛奶,吃着面包。他说:“乖儿子,今天爸爸陪你出去玩玩,好吗?”
  儿子听完他的话,眼望妈妈,李娜莎说:“你昨天还没玩够哇,玩什么玩?儿子作业还没做呢!”儿子顺从地点点头。吃完饭,儿子回房间趴在桌上做作业。他倚在门口,静静看儿子,儿子正念书:“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他足足站了一刻钟,觉得自己对儿子付出太少,不是合格的父亲。
  “你闲站着干吗?还不去街上买点儿菜,就知道吃饱不饥,你以为爸爸好叫的,也该负点儿责任吧。”老婆看他站在门口发呆,说道。
  杨启明上街买菜,买了儿子最喜欢吃的基围虾、排骨、青椒、菜芯,还有刚上市的荔枝,装了满满几塑料袋,兴冲冲掂回家,刚放下,李娜莎又埋怨:“叫你买菜,你买这么多回来干吗,开食堂呐?”
  弄得他一点兴致也没了,只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乏力。他换上西服,站在儿子门口,觉得父子亲情,被一把无形的刀一点点割去,藕断丝连挂在那儿。他望望儿子消瘦的背影,心一酸,默默说声:“儿子,爸对不住你。”跟李娜莎说中午有客户请吃饭,扭身出了屋。
  李娜莎在后面叫:“又野哪儿去了?就知道喝喝喝,有种你就甭回来!”
  他神色黯然来到办公室,心一下轻松了。在这,自己说了算,活回男人样。可以自由自在看书,写东西,上网聊天,找人打牌,没人再打搅他。电视里常说,成功男人背后,有一个出色的女人。他认为这话不完全对,有时候,成功男人背后,有一个刁蛮的女人,逼得男人有家不想回,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他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又回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潇洒骑着马,慢悠悠地溜达。蓝天水灵灵的,白云伸开翅膀,小天使般悠悠地飘,涓涓的溪水清清地流,发出“叮咚”的声响。草原生长着各色野花,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迎面扑来迷人的芬芳……忽然,花快速长大,转眼成了罂粟花,红艳艳的,朵又大,花瓣绢丝般透亮,释出醉人的香味。
  他看见一群白生生的女人裸体,横七竖八躺在花丛中。一位年轻女子看见他,嘴直动,不知说些什么。忽然,那群女人纷纷站起身,像在指责他。他策马逃去,坐下的马居然成了木马,任鞭子怎么打,一动也不动。女人们跑到他身边,一只只白白的手把他拽下来,撕去他的衣服,用马鞭狠抽他,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流氓!”他赤身裸体,皮上一道道血印,疼得在地上打滚。女人怪笑,喊道:“流氓!坏蛋!流氓!坏蛋……”
  他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衣衫,尿又憋又胀,去卫生间,只见无数星星在眼前飞,他眼一黑,“咣”头碰在马桶上,晕倒在卫生间。
  杨启明醒来,头鼓起一个包,生生地疼,身下冰凉的地,有股臊味。我怎么躺在这儿了?
  他撑着站起身,腿软绵绵的,到水池边洗手,镜中的他消瘦多了。头发乱蓬蓬的,脸颊凸出来,呈青灰色,眼睛布满血丝,眼光游移不定,衣服皱巴巴的,一副落拓的样子。他用水湿湿头发,梳了梳,拉拉衣服,感觉稍好些,肚子咕咕的。他软软地坐到大班椅上,打电话到西餐厅,要碗牛尾汤,一份三丝炒意粉。
  不一会儿,服务员送上来,他吃着意粉,嘴里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墙角发财树下的黑土,散出夏季草原淡淡的腐味,他没了食欲,只是用叉子机械地挑着面条。
四十四
  想当年,他在知青队发高烧,李娜莎得知后,专门下碗鸡蛋面条,端到他床边。汤上漂层小磨香油,香喷喷的。他一碗面条吃下去,出身汗,病居然痊愈了。那次生病,李娜莎天天往男生宿舍跑,全然不顾大家奇异的目光,陪护他,俩人越聊越热乎,心也贴近了。他俩恋爱,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绿波荡漾,只有飘香的面条。结婚时,知青们来参加婚礼,有人说道,别人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杨启明是千里姻缘一面牵。旁边的人说,不对,是面条牵。那人解释道,一面就是一根面条嘛!连简称都不懂,罚酒。大家闹成一团。还专门煮碗面条,让李娜莎端着喂他,当时,李娜莎的脸红了,红得特别好看。
  这时,手机响,他心惊了一下,上面号码很清晰,是昨天的年轻人打来的,他用手揉揉生硬的脖子,接起电话,年轻人说:“你只要在改制上让让步,郎总说了,外资内资随你挑。”
  他扣下电话,一下明白了。果然如此,是郎士群做的手脚。郎士群也算生死之交,在金钱面前变得如此脆弱,他所珍惜的朋友两字不值钱,出卖得这么廉价,人能共患难,不能共享乐啊!商场对局,起码要讲绅士风度,出阴招、放冷箭、打黑枪,虽胜犹败;侠士对决,首先讲个义,同时出剑,各走套路,就是血剑封喉,也虽死犹荣。
  他来到总统套房,欣赏墙上的画,这些名画是爷爷捐的,它凝聚着爷爷一辈子心血。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让爷爷把酒店交出来,爷爷想不通。爷爷是穷苦人出身,当布店小伙计,为退给客户少找的钱,生生跑出五里地,诚恳向人道歉。一辈子凭诚信打拼的财富,成了过眼烟云,虽能拿股息,可没了商场叱咤风云的滋味,扣上顶资本家的帽子,还有啥意思?他想把酒店心爱的画拿回家,聊以自慰。可工人代表不答应,说一切都是剥削劳动人民的,怎么可以据为私有?他在忍痛交出酒店的当晚,服毒自尽了,他是坐在书房的圈椅上死的,身子一点没倒,眼瞪着,嘴角挂着暗红的血。杨启明看到这些画,似乎一股血在流动,那浓浓的亲情,怎能轻易让人卷走?
  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郎士群并不喜欢画,可对名画兴趣浓厚,不能不让人生疑,他对郎士群已设防,山水画虽没过去美,却挡住一条发横财的路。什么他都明白,可对明白的事,又有几分无奈。郎士群胃口太大,想把世界上美的东西都吞进去,独霸商场。资本来到世间,往往带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洁白面纱遮不住狰狞的面孔,马克思说得没错。他从酒架上拿过一小扁瓶洋酒,拧开盖,猛喝几口,端起酒瓶说:“屎壳郎,我敬你一杯,小心吃得太多,不消化,说不定会得胃穿孔呢!”他“哈哈哈”狂笑起来,泪一滴滴滑落……
  杨启明伤心地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集团的催款文件和发年终奖情况汇报,他只写了“我没错”几个字,把笔扔在一边。公司改制,还皇帝的女儿呢,谁他妈也不怜惜,都来趁火打劫,哈哈,可爱的公主,嫁妆和衣服都抢光了,光溜溜的,什么也剩不下。
  杨启明从桌上拿起圆规,在纸上画个圆圈,他望着圆中的针眼,黑黑的,深深的,永远桎梏在鸟笼里,独眼而冷寂。圆周率是个无法除尽的数,是劫数,还是胜数?顺着圆边走,终点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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